正文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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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沉坐在床邊,看著一個個小氣泡從藥液中蜿蜒而上,在液體與空氣的接觸麵濺開,擠壓得藥液從小小的口徑裏聚成一滴,墜進密封塑料滴壺,然後順著透明軟管流進了夏一辰的靜脈血管。他一動不動,像最忠誠的哨兵,確保那帶著生命寄養的液體一滴不漏地輸入夏一辰體內。
夏一辰自從對沈沉說完最後那句話就一直昏迷不醒。幸好子彈卡在了肋骨,並沒有傷及內髒。隻是現在非常時期,即便是使館,醫療條件也非常有限。看到外交官們頂著疲憊的神色和泛青的黑眼圈撩起袖子抽血,沈沉能做的隻能是重之又重地一一向他們敬禮。
沈沉看著剩下不多的藥液算了算時間,起身去找醫生。劉醫生本是帶了一個醫療小組來該國進行醫療援助,大撤離開始以後大部分小組成員都已回國,他本人自願留了下來,事實確實也需要這麼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穿越前方重重生死線撤回來的人員經常有傷員。而儲備的醫療設備和藥品如今也得不到很好的補充,需要他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十分精細的分配。
劉醫生看上去也十分疲倦,不過眼鏡後專注的眼神還是讓人無比安心。他測量了一下血壓、脈搏,比對了一下藥品登記,鄭重地做了使用記錄,然後換藥。他扶了扶眼鏡,轉身對沈沉說:“情況還算穩定。今天還能再打一天消炎。按使館統一安排,明天一早大家就得撤離。”他又看了看臉色蒼白陷入昏睡的夏一辰,接著道:”出發前我會重新包紮傷口。雖然藥品我會準備好,這一路肯定,會比較艱難,還可能會有突發事件,目前的情況你也清楚。不到萬不得已,也許不會再用藥了。你照顧好。”沈沉點點頭,將劉醫生送了出去。
沈沉看了看點滴的流量,算了算時間,定下了提醒,然後靠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也需要抓緊時間休息,才能在前途未卜的撤離中有足夠的精力和體力。不光是為了自己,還有夏一辰,還有幾百名同胞,身為其中的一份子,他必須保證自己擁有不錯的戰鬥狀態。
天色漸暗,嘈雜聲似乎也慢慢遠去,唯有滴壺中的藥液一滴一滴,均勻而有序地敬忠職守。
第二天一早,劉醫生便過來為夏一辰換藥並重新包紮傷口。也許是沾染血痂的紗布撕裂時的疼痛,也可能是新紮的繃帶比較緊,夏一辰短暫地醒了過來。他半睜開眼,目光仍然渾濁地注視了劉醫生片刻,似乎在回憶著自己發生了什麼,然後他將目光移向了沈沉。沈沉對他笑了一笑,點點頭,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住他的指節揉了揉。夏一辰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回勾了一下沈沉的手指,安心地再次睡去。
劉醫生收拾完畢,將一個防水袋交給了沈沉。“藥我都有準備。保險起見,你也備一份急用。”沈沉接過袋子,向劉醫生敬了一個禮。
沈沉把藥品放進背包,想了想,又取出來貼身綁著。他將背包掛在胸前,然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夏一辰背了起來。位置的大幅度挪動讓夏一辰在睡夢中悶哼,沈沉輕輕地調整著姿勢,盡量不擠壓到他的傷口又讓雙方比較省力舒適。“一辰,忍著點。我們出發了。”
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步難。雖然現在服務業發達,交通、酒店、餐飲,各行各業都使出渾身解數,要讓消費者來了就不想走,似乎出門度假已經比家裏還方便舒服。但是在這裏,這句流傳廣泛的俗語是每個人的心聲。
踏出使館的大門,看著各種型號,損毀不一的汽車,沈沉表示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大開眼界。因為有傷員,給他們安排的還是一輛看起來應該可以說完整的小汽車。沈沉看了一眼前麵,車窗盡碎,扭頭看後方,引擎蓋已經被砸的扭曲了。不過已經比想象中好了,難為外交官們在堪比大型垃圾處理廠的城市裏還找到了能裝下所有人的車輛。他原本做好了全程徒步到港口的準備。
這個最為奇葩而又最為豪華的車隊出發了。除了吐著黑煙的發動機哮喘一般的聲響和卷著沙土灌進車廂的風,所有人都安安靜靜,不發一語,神情僵硬而茫然地看著窗外,不知前進的每一步究竟是邁向生的希望,還是跌落更加未知的絕望。
也許是首都還算在政府軍控製之內,盡管偶爾路過的當地人直勾勾的目光讓人毛骨悚然,出城的一路上相對還算平靜。車隊顛簸了一上午,安全抵達了第一個中轉營地。他們要在這裏與另外一隊工人彙合,然後走向真正無法預料的第二段征程。
車輛按照熟知當地情況的外交官的要求停放。人員都下來做短暫的休息,抓緊時間補充食物和水,接下來可能不會再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劉醫生挨個為傷員進行了檢查,他拍了拍沈沉的肩膀,算是一種無法親自照料病患的托付。
熱帶的中午十分悶熱,火辣陽光的炙烤下,所有人都十分疲憊與焦躁。約定的集合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外交官們也略有些焦急了。其他通訊設備早已失效,衛星電話一次次撥打,又一次次無人接聽,空氣中開始膨脹出浮躁與不安。
這時,坐在外圍的人突然直起身子,大喊了一聲:“有人來了!”所有人像被齊齊摁下了開關,都將頭轉到了那個方向。前方隻聽到黏著坑窪地麵的引擎聲,揚起的塵土讓人隻隱隱約約看到橦橦的影子,讓人想起科幻片裏的某些刻意製造氣氛的畫麵,不知究竟來的是什麼。有警惕性比較高的人已經站立到了人群的前方,肌肉緊繃,徒然生出幾分悲壯。
等那車那人駛到了跟前,卻讓人有幾分想發笑,又有幾分震驚。隻見來的是幾輛推土機,每個翻鬥裏都整齊坐著兩排統一著裝的工人。他們就這麼抱膝擠在車鬥裏,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卻如同一支充滿戰鬥力最有紀律的軍隊,讓人肅然起敬。
車隊整齊停下,車裏跳下來兩個人,一個沈沉見過,是國內派過來的特別工作小組成員,另一個看起來像是領隊,他們立刻找到了聯絡外交官。“中x公司xxx工地153人,都到齊了,一個不少!”外交官緊緊握住領隊的手,然後趕緊揮了揮手招呼大家一起幫忙。
工人們被接下了車,分發了食物和水稍作休息。趁著這個空檔,特別工作小組交換了一下信息。這個工組之前一直失聯,工地被暴徒哄搶了,還有人員被打傷。那位領隊其實是公司副總,帶著工人們用挖機連夜圍著工地挖了一條簡直壕溝,讓工人們組織了巡邏隊,輪班換崗,終於堅持到特別工作組到來。沒有別的交通工具,隻能把工地唯幾的幾台工程車都開過來了。
外交官們簡短交流的話語平鋪直述,十分平淡,然而經曆過這幾天,所有人都從這寥寥數語中體會到了驚心動魄。短暫的休整過後,所有人在外交官們的組織下,迅速結成了幾個隊列,選出了各個隊列的小隊長,準備繼續前進。
沿線城鎮都是雙方必爭之地,撤離隊伍隻能選擇從山地叢林邊緣繞過,那裏麵隻有當地人用雙腳踩出來的土地,走不了車。所有車輛都被遺棄在山腳下。進山之前,那位公司副總跑到隊伍最後,大家這才發現原來和工人一起來的還有兩位當地年輕小夥。副總不知跟他們說了什麼,隻見他們神情略為激動,連比帶劃嘰嘰咕咕,語速很快,以沈沉有限的詞彙聽不太明白。隻聽身邊一位外交官說道:“他們說前麵不是他們部落的地盤,他們也不熟悉就不進去了。但是他們十分感謝我們為他們蓋房子,他們會守住工地,希望戰爭很快結束,歡迎我們回來。”
在副總再三與他們擁抱表示感謝,並轉身與工友們走向森林時,大家聽到兩位小夥用蹩腳的漢語對大家說道:“謝謝!再見!”很多人的眼眶一瞬間濕潤了,幾位在逃難途中與他們混熟的工友回過身向他們用力揮揮手,然後堅定地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