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位置正處於書店的方向。沈沉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急躁，混亂的城市裏發生打砸搶燒實在太常見了，不見得就是書店出了什麼事，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住氣才行。
    沈沉再次側身通過一條窄巷，前麵就是那條街區的路口。他背部緊貼著凹凸不平的牆壁，深呼吸了一下，似乎讓心跳放緩了一些。他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從口袋裏掏出其實並沒有什麼信號的手機，用腳尖輕輕地推了出去。手機屏幕沒有強烈的反光，但同樣，沒有點亮的屏幕隻能暗暗地折射著前方的情景。
    沈沉半眯著眼睛，大約分辨出著火的是路邊的幾台小汽車，它們東倒西歪地趴在火焰中，其中一輛翻了過來，不難讓人腦補出一群烏合之眾如何癲狂肆意地將車窗砸破，像進行什麼刺激好玩的活動一樣把汽車掀翻，然後在燃燒甚至爆炸中不可一世地離去。
    除了跳躍的火焰，屏幕裏並沒有出現其他可疑的事物，沈沉微微探出半張臉眯起眼睛透過熱浪與黑煙的罅隙盡可能捕捉更多的信息。
    情況並不是太妙，沈沉心下一沉。他彎下腰貼著牆跟迅速穿過，他在書店門邊蹲下，右手手指撩開衣擺放在了自己的後腰上。那是一把可以用古早來形容的手槍。即使是戰亂區域，也不可能大咧咧地讓他國軍人揣著武器滿大街跑，另外太有威脅性的武器也容易刺激暴徒和難民已經緊繃敏感的神經。
    才修好沒多久的門又被打碎了，這次連金屬門框都變形了。沈沉細細地分辨著，想從燃燒的畢啵聲中聽出些端倪。他的手指已經扣住了扳機。與外麵的一塌糊塗相比，屋裏似乎安靜得有些過分，沈沉凝神靜氣，再次確定了屋裏沒有可疑的動靜，依然保持著隨時可以規避並射擊的狀態，一貓腰進了屋隨即立刻閃身到了一排雜亂破損的書架後麵。
    沒有任何活物的跡象，沈沉忍住衝上前去的欲念，將戒備提到了最高。剛才那一瞬間，他在火光的掩映下已然瞥見了翻倒的輪椅，以及，隔斷前後室的門簾下仰躺著一個人。雖然並看不真切，但他已覺出一股寒意順著脊柱一節一節向上滲，仿佛瘋長的藤蔓，沿著寄生的主幹絞殺著他的髒器，把宿主賴以生存的水分從毛孔裏擠壓出。冷汗涔涔，透心的涼意，扣住扳機的指尖比冷酷的金屬製械感覺還要低上幾分。
    沈沉慢慢從後腰掏出了手槍，雙手緊握，瞬間緊貼並擴大的接觸麵積，讓掌心中堅硬的冰冷更加實質。沈沉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需要握緊槍械來給予自己足夠前進的勇氣。
    沈沉掀開門簾，站在牆邊略有一些失神。躺在地上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因為各種因素，B城外來人口很多，但這絕不是普通的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士。他的右側頸動脈被劃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血液的大量流失，讓翻轉的皮肉即使在黑暗中也滲出慘烈的視覺效果。
    一滴汗順著沈沉的下頜從下巴滴落。現在還不是鬆一口氣的時候，能造成這種凜冽創口的凶器沈沉心下了然，然而室內激烈的打鬥痕跡，展現出這裏至少還有過第三人。地上零散著躺著些彈殼和血跡，沈沉順著散落的血跡望去，是後室虛晃著的門。沈沉一咬牙，向後巷探去。
    剛又出屋子，又是一股濃厚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沈沉辨認了一下方向，隻見左手邊不遠處的地麵上疑似有些什麼。他再次將槍舉在耳邊，貼著牆壁邁了過去。
    這個人趴在地上，飲彈而亡。外麵的情形看起來比屋裏更為緊迫，血跡更加明顯，沈沉習慣性在腦中重建了一下，大約此人剛出門就被突襲，但並沒有馬上斃命，纏鬥掙紮的痕跡十分紮眼，可見襲擊他的人也受了傷，根本沒有餘力顧忌這些泄露行蹤的痕跡。沈沉順著夜色中顯得更加濃鬱的血跡向前望去，視線立刻被黑暗吞沒。未知的空洞感，讓他的心都緊縮了起來。
    沈沉檢查了下遺留在現場仍握在死者手裏的槍，比自己手上的老古董好多了，少了兩發子彈，最大可能的收集戰場的數據是他的習慣與職責，然而此刻他也不知道這兩發子彈意味著什麼，他隻能聽由身體的本能，將自己的槍別回後腰，握緊手中的槍，繼續邁向仿佛要吞沒一切的黑暗。
    小巷兩側的牆將最後一絲怒吼的火光也隔絕了，一切事物似乎都盡靠著自己本身的那一點點與其他事物的差異，投射出或深或淺的色塊，昭示著可憐的存在感。饒是沈沉早已訓練有素，肉眼也無法穿透吞沒一切的黑暗，一步一摸索，憑借自己敏銳的感知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前進。
    沈沉突然停了下來，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他緩緩地壓下重心，脊背也慢慢彎成一道堅韌的弧線，像一張拉滿弓弦的弓箭。極度細微的呼吸聲斷斷續續長長短短地稀釋在沉悶的空氣中，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還有粘稠的血液滲進粗糙的泥沙的細碎聲響。沈沉謹慎而艱難地繞過一堆雜物，然後迅速閃身將槍口對準了那人的頭部。
    慘白的膚色為對方撐起了一個虛虛的輪廓。他靠坐在牆壁和一個木箱之間，雙腿最大限度地縮緊交疊在身下。一隻手軟軟地垂在身邊，另一隻手則按在腰側，顯然無濟於事，充滿鐵鏽氣味的液體毫不在意地越過指縫，繼續向地麵流淌。槍口散發的冰冷撫觸著他的太陽穴，他卻連最基本的人體應激都沒有氣力來反應，頭低低地垂著，抵在木箱滿是毛刺的外壁。
    沈沉有一瞬覺得呼吸聲消失了，仿佛剛才隻是他在絕望的濃黑中因為極度的希翼生出的一點幻覺。他蹲下身，把臉靠在那人蒼白的臉頰上，觸及雖是涼意，那肌膚下流淌而過的血液撞擊血管壁發出的微弱脈動通過緊貼的皮膚傳導了過來。
    接觸的部位傳來一點點肌肉的運動，在他的心中投下一個幾不可見卻最為燦爛的微笑。耳邊空氣輕輕地震蕩著：
    “你剛回來，我，舍不得走。”
    沈沉閉上眼，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