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走後，夏一辰便鎖了門窗，拉上了簾子，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大伯，是我，小晨。”
    “誒，小晨哪。你怎麼樣啊？我最近看新聞聯播聽說那邊在打仗啊，是不是很亂啊，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電話裏一個渾厚的聲音快速說著，似乎比較焦急。
    “大伯您放心，我現在暫時還好，還沒打到城裏來，我把手頭事情處理一下就到其他地方避一避。”
    “哎哎，還什麼事比安全重要啊？新聞裏有講大使館緊急聯絡電話，我翻翻啊，我抄下來了，xxx-xxxxxxxx。我有給他們打電話說了你的情況，他們應該會一起安排撤離的，你也趕緊跟大使館聯係一下啊，誰知道下一秒什麼情況呀，太危險了！要我說啊，你趕緊回國吧，一個人不方便，在外麵這麼些年，回來吧，啊。”
    老人的語氣裏除了緊迫自然流露出一些感慨，聽到這裏，夏一辰也覺鼻子一酸，“好，我立刻聯係大使館，爭取早點回來。”
    “好，好，好。一定要自己注意安全啊。”
    夏一辰掛斷電話，又撥通了剛剛記下的號碼。電話打完，他盯著書桌上台燈投映的一片光影放空了片刻，他長舒一口氣，像是終於可以暫時卸下重擔的輕鬆，他還有最後一點工作，銷毀這個房間裏一切不應該留下的痕跡。他像往常一樣，推著輪椅在方寸之間移動，心情有一點點的留戀又有幾分離去的迫不及待。待了這麼多年，這裏的每一個物件都打上了他的烙印，傾注了他的心緒，然而現在更重要的人和事回來了，這路過的風景便隻會成為一份過往。
    沈沉回到了大使館，形勢惡化太快，之前住的酒店老板及雇員都已撤離避難了，主客都由大使館接管。他立刻跟李易聯係簡單彙報了一下情況。
    “嗯，很好。現在你們有新的任務。”
    “是。請首長指示。”
    “M國局勢瞬時萬變，國家已經緊急響應安排了撤僑。軍部全力配合。我已經跟大使館打過電話了，你們就留在那裏，一切聽大使館安排，協助撤僑。”
    “是！保證完成任務！”
    電話剛放下，就有大使館工作人員過來通知他們開一個緊急會議。十五分鍾後，沈沉來到了會議室。他環視一周，在等待開會的時候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各個手中仍然沒有停歇，顯得沈沉此刻特別清閑。
    這時駐該國大使進來，也不坐下，示意所有人注意以後便直接開了口：“先通報大家一個消息。第一批撤離人員已經有部分安全回國，第二批剛才接到駐鄰國大使館電話也已經全部安全抵達，都已入住當地安排好的酒店。”
    看到其他工作人員臉上瞬間的欣慰，沈沉才知道就在他們計劃和執行任務的短短幾天裏，大使館已經在外交部的統一指揮下完成了兩批較大規模的撤僑。沈沉也曾經協助過一些小規模的僑民撤離行動，知道其中的複雜與艱難，這次雖然還沒有參與到其中，但聽到同胞們安全撤離，也由衷地感到高興。使館的工作人員辛苦了。
    大使停頓了片刻，又接著說道：“根據國內各部門及中資公司的統計，滯留在這裏的國人還有約5、600人，其中包括部分特殊人員，還有中x公司的一個工地還處於失聯狀態。然而現在形勢瞬息萬變，每天都在惡化，每一分鍾對我們的工作來說都很重要。下麵請負責各撤離方向的同誌介紹下情況。”
    他向右手邊示意了一下，一位剪著齊耳短發一看就十分精幹的女同誌點點頭，接過話道：“前幾批大撤離我們充分調動了海陸空幾大通路。然而現在根據前方溝通人員彙報，B城國際機場已經完全癱瘓。實際上，從國內特殊行動小組落地，包機接走部分婦女兒童和老年同誌以後，機場就已經失控。難民與軍警發生了嚴重衝突，機場管理和設施也無法再允許民航客機降落了，其他國家的飛機也隻能返航。”
    所有人此刻都表情嚴肅地一邊飛速在紙上記錄著一邊超負荷運轉著自己的大腦。
    “客機目前隻能降落在周邊的幾個鄰國。其實意義不大，如果能從陸路過去也就沒什麼問題了。”沈沉聽到這裏抬頭環視一周，果然看見大家眉頭都皺了起來，言下之意，陸路是個問題了。
    “在此之前，我們許多離與T國邊境較近的公司員工，都是統一組織從L鎮的口岸進行了大撤離。雖然也幾經波折，但撤離人員多，效率高，駐T國大使館直接在邊境接人，安全係數也較高。但是就在昨天，當地和其他國家的難民都獲知那裏可以出境，大批湧向了那裏，也吸引了許多當地部落和暴徒前去燒殺搶掠。因為戰事失控，邊境實務已經完全停擺，T國出於本國安全考慮，也決定關閉該口岸。即使口岸可以通行，以咱們這幾百人，在那麼大規模的難民和本地武裝的衝突下，也太過危險了。”
    短短幾天時間，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一條生路又被無情地掐斷了。
    女外交官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現在還剩一個辦法。海路。目前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主要爭奪點依然是中心城市，B城往西北方向70公裏，有個港口，目前暫時還處於政府軍控製。”
    說到這裏，有的人暗自舒了口氣，總算還留下了一條通道，不過馬上氣氛又凝重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條路一定也是遍布荊棘。
    “因為時間緊迫，局勢緊張，之前我們向其他國家租借的遊輪已經不適合執行此次撤離任務了，他們剛到達目的地，時間上也來不及。我們已通過國內會同軍部，協調離這裏最近的軍艦到港口進行接應。盡管如此，去往港口的路上也……困難重重。城裏已經沒有車了，要麼被開走撤離要麼被暴徒搶走或損毀了，我們可能隻能徒步穿過雨林，途徑好幾個部落控製地區。會發生什麼，很難預測。”
    一時間會議室裏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從女外交官身上轉向了大使，沈沉打量一周，雖然每個人的眼裏疲倦、有擔憂，然而每個人都堅定而執著，這是唯一的生路，他們必須帶領剩下的同胞邁過去。
    大使點點頭，“就這麼定了。我跟國內彙報一下。該聯係的抓緊聯係，需要接應的立刻接應，動起來！”
    話音剛落，外交官們又迅速投入了自己的工作。沈沉起身，看到大使仍站在會議室門口，似乎還在等他，他加快幾步走到大使跟前，敬了個禮，“有什麼需要我做的，盡管吩咐！”
    大使點點頭，說道：“我們使館規模不大，包括國內臨時駐派的撤僑特別工作小組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分配了任務。你也知道，我們還有一些情報人員沒有撤離，其他地區的我們派過去的工作人員會一起聯絡，反而是首都B城的暫時沒有人接應。我跟國內聯係過，他們的上級主管單位也都通過各種方式向他們下達了撤離指令，到目前為止，還有幾個沒有到使館報道或者與我們聯係。我怕他們遇到了什麼危機，這麼混亂的時候發生什麼都說不清道不明。我想，你去協助他們會更安全。這件事我也征詢過各上級部門的意見，你非常適合這個任務。”
    “明白！請您指示。”
    “他們身份敏感，真實情況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口頭告訴你，你千萬記住。”
    大使壓低聲音說了幾個地址和人名，還有個別特殊暗號，夏一辰果然也在此列。沈沉默念了幾遍確認自己已記住，便再次向大使敬了個禮便離開了。
    因為戰亂，普通通訊十分不暢，沈沉根據地址和他們最後聯絡時間排了個計劃，從大使館領了一些必要裝備，便出了門。
    他這一路還算順利，沒有聯係上的他也留下了暗號。他馬不停蹄一直忙到了第二天半夜，大使給他的名單終於還剩下最後一人，夏一辰。
    沈沉輕車熟路，從各個巷子裏穿行，順利躲過了混亂不堪的人群。有能力逃亡的早已經離開，剩下的是趁亂打劫的暴徒和幾近絕望的難民。
    聽著隔牆偶爾傳來的打砸聲、咒罵聲，沈沉隻能硬下心用最快的速度穿過。在別國的土地上，這裏發生的一切，內部的，外部的，摻雜了太多因素，都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可以解決的。那些政客和組織在台麵上不斷宣稱的清新而光亮的美好，大概隻有溫飽思淫欲的人們在無聊的時候在敲敲鍵盤中存在。對於正在生死線上的戰爭難民來說，那些虛幻的東西一無是處。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焦糊，混和著各種不入流的味道十分刺鼻。失去了大部分供電的城市，顯得比荒原更加令人感到窒息。伴隨著讓人不適的空氣，一烈火光撕開黏糊成一片的天地，揮著充滿邪惡的濃煙，放肆地狂舞。沈沉抬頭判斷了一下火光的方向，強烈的不安讓他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