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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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沈沉示意收銀員不用找錢了,拎起提袋便衝了出去。他出了便利店大門便低聲對著通訊器說道:“叫警察過來,快!”
從樹林出來,他遠遠地綴在書店老板身後,看著他走了進去關上了門。沈沉若無其事地從門前走過,溫暖的燈光從裏麵透出,連接後半截的門簾半拉著,隱約隨著店主的動作輕擺。然後沈沉便過了一個路口進了便利店。畢竟這個點還在外麵的人實在太少了。
他拿了幾瓶礦泉水。按理說這邊的地理環境應該不缺水,然而自來水居然都還不算標配產品。礦泉水價格還很貴。他遞過一張紙鈔,等著收銀員慢吞吞地計算著該找多少錢,自己拿著袋子將水裝起來。居然不能用手機付費,這個感慨還沒完整地在他的腦子裏轉過一圈,透過店門他就看到三個人簇擁著一個更加高大的壯漢砸開了書店的門。
書店老板聽到巨響馬上便掀開門簾到了前廳,他立刻想過去拿放在收銀台的手機。為首的壯漢搶先一步撈過手機便將它扔在了地上,然後一腳踩在了上麵。他的大皮靴就像一個大鐵錘,手機立刻就壽終正寢了。他用鞋跟慢慢地碾著,碎裂的屏幕發出最後的慘烈。
“小妞跑了,那你來代替她吧。”壯漢上前一部拽住老板的襯衣領子,輕鬆地將他從輪椅上提了起來。蓋在他膝蓋上的毛毯順著他的腿滑落,蜷縮在他的腳邊。老板扣住他的雙腕,用盡力氣想要掰開,卻無濟於事。
“雖然沒有大胸和大屁股,不過說不定更帶勁啊哈哈哈哈哈哈。”在幾個無賴齊齊發出的下流笑聲中,壯漢騰出一隻手向老板的下腹探去。老板掙脫不開,又氣又急,心一橫眼一閉曲起一條膝蓋,重重地向壯漢的身下撞去。
沈沉衝到門口的時候正好聽到一聲充滿了痛苦的巨大怒吼,然後老板便被壯漢用一隻手摜到了地上,靠牆的一張小圓桌被他帶倒,陶製花瓶碎了一地。壯漢持續吼叫著蹲了下去,兩個同胞過去扶住他,另外一位怒火衝衝地衝過來,對著老板的腿用力一踩。
空的。
這條褲腿空空蕩蕩,無賴一腳踏空沒站穩驚了一下。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滿屋子的人卻似乎都怔住了,連同屋外的沈沉。他看著無賴的腳踏在扁扁的褲腿上,突然覺得心裏也空了一塊,又被重重地踩了一腳似的快速驚跳起來。
無賴們偷偷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那人馬上反應過來,拖過老板然後騎在了他的身上,他一隻手鉗住了老板的脖子,另一隻手甩開膀子便扇了老板幾個耳光。
“住手!你們……你們在幹什麼?”沈沉站在門口大聲喊道。當地的語言他隻掌握了最基本的會話,不過因為不熟練而產生的停頓在這樣的環境裏倒是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一個路人的狀態。
幾個壯漢聽見他的喊話一起抬起頭望向他。他不合時宜地莫名覺得有些滑稽,就好像隔壁訓導基地大喊一聲開放所有軍犬都叼著食盆一起眼巴巴看著飼養員的場景。老板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得有點懵,在聽到他聲音的時候猛的一顫,然後就躺在地上再沒動靜了。
沈沉已然看見他嘴角崩裂滲出的血珠,還有扭打時被地上的碎陶片劃破的傷口,他往後小退了一步,指著他們說:“我,我已經叫了警察,你們別太過分!”
壯漢們互相看了幾眼,輕蔑地笑了起來,“今天不怕死的人好像特別多。”他們放開了老板,擰動著手腕向沈沉走過來。沒有了鉗製,書店老板似乎緩過一些氣來,他翻過身趴在地上,強自抬起頭來。
沈沉暗暗錯了錯步,提著塑料袋的手也悄悄地收緊。他抽空關注了一下老板,卻呆了片刻。那雙眼睛裏仿佛籠著化不開的水汽,而他在那濃霧裏分明又看見了自己的身影,他突然又記掛起原本已被自己拋之腦後的失去的記憶,好像有什麼偷偷地浮出。然而他沒有時間去捕捉,碩大的拳頭已經頂到了他的肚子。他彎下腰雙手迅速擋住腹部,將拳頭的力量卸去了不少,十分逼真的痛呼了一聲。
他這一聲叫的大約是有些慘烈,把老板也嚇了一跳。沈沉看似無意地護住自己的要害,硬捱了好幾拳,一邊悶哼一邊看到老板想盡辦法起身,卻始終站不起來,最後隻能勉強靠牆而坐,強烈的自責和懊惱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過度緊張。沈沉從壯漢們揮舞的拳腳的縫隙中向老板投去一個眼神。示意他自己沒什麼事,不要擔心。然而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實質的效果,老板倚牆休息了片刻,又掙紮著想扶牆站起來,至少能讓他挪動到側翻的輪椅旁,他看向沈沉的眼神還是那麼濃烈,而悲傷。
悲傷?沈沉被自己的解讀怔了一下,他還無暇分析對一個盡管可以算拔刀相助但實際還是陌生人流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否有什麼心理學依據,又一個拳頭揮到了他的鼻梁前。他微微皺眉,這可不行喲。想想也演的差不多了,正常人被這麼打再沒膽子也要爆脾氣了。於是他掄起裝著礦泉水的塑料袋把已伸到他眼前的手重重甩開,立刻一拳跟上搶先把對方打了個鼻血橫飛。
對方被這一下打的有點懵,也迅速反應過來這點子比看起來的要紮手,神色也變得暴戾起來,幾個眼神交換便一個個掏出了彈簧刀,沈沉環顧了一周,雖然有幾個還算能上手的家夥,但是可不好破壞人家私人物品啊,於是隻好摸出兩瓶礦泉水防身,看起來頗為虛張聲勢,至少在對方眼裏是這樣。
此刻沈沉默默地後悔剛才應該多花一些錢買玻璃瓶裝,那麼在他看起來有些狼狽的閃躲之後對準後腦勺用力砸的那麼兩下,起碼已經放倒兩個,這事就輕鬆多了。刀刃閃著寒光快速地向沈沉的腹部襲來,他將兩個水瓶交叉一檔,水嗞了一地,他手腕一翻一扭一擲,被戳爛的礦泉水瓶立刻帶著小刀一起紮到了角落裏。
對方沒了武器,他也沒了家夥,可是對方還有兩個人。這個被繳了械幹脆胡攪蠻纏起來,另外兩個人則伺機準備往沈沉身上先開幾個血窟窿再說。對方人多體量還大力氣也大,沈沉多少有點吃虧,想要完全不受傷就放倒他們實在有點困難。沈沉剛製住一人的手臂,低身躲過另外一人的劈砍,馬上又一陣寒光接踵而至,沈沉已經做好被劃一道
的準備,忽然眼前一晃,人不見了。低頭一看,此人摔了個四腳朝天,著地時仿佛地板都震動了一番。再往旁邊一看,居然又是不甘被吃的橙子出來搶戲了。
沈沉微一抬頭,隻有他麵朝屋子裏,幾個壯漢都背對著,誰也沒注意身後會滾過來幾個橙子。隻見書店老板已經挪到了一旁撈下了放在櫃台上的那個袋子,衝他眨了眨眼,然後大喊了一聲小心隨即又一個橙子應聲而出,吧唧一聲砸在又撲上來的壯漢臉上,生生逼退了他好幾步。沈沉覺得這一手橙子投擲也算練的出神入化了。
就在這時,警笛響起,幾個壯漢都被驚了一下,馬上便有警察高喊著不許動衝了進來,有一名警員立即上前隔開沈沉將他護送到外麵。沈沉有生之年一直是槍林彈雨裏護送別人,突然被如此貼心的保護了一把,新鮮的不行。警察們紛紛掏出槍,壯漢們才反應過來想往外跑,行動快於大腦的兩個迅速被警察摁在地上摩擦了,反而是反應慢一拍的突然開了竅往回一竄,一把撈起坐在牆邊的老板,把鋒利的刀刃頂在了他的勁動脈上。
沈沉被警察像攙扶危重病人一樣架出了門外,剛剛站定,下意識往裏看了一眼,越過幾頂警帽正好看到老板被挾持的那一幕。若以他多次參與救援人質的專業眼光來看,嫌疑人比人質似乎更緊張一些,他不斷地大喊著讓警察都讓開,噼裏啪啦說個不停,仿佛語言才是他最堅實的防禦,隻要一停下來警察就會把他揍扁一樣。書店老板顯然也不好過,但更多的來自於身體上的不適,驟然被扯起來,他一時很難保持平衡,脖子死死被扣住,還被嫌疑人拖拽著往外移動,這對殘疾的他來說實在有些艱難。壯漢顯然也發現自己找了個大麻煩,拖著這個累贅走向門外簡直像在沼澤地裏行走,他需要不斷地調整姿勢以確保自己被遮擋住,而這個殘廢卻東倒西歪,他的左臂都快抽筋了!
現場氣氛顯得嚴峻卻莫名有些滑稽。可是看著時不時輕抹過老板脖子表皮的刀刃留下一道道不算很深的血痕,沈沉莫名覺得有些心慌意亂。在他的職業生涯裏,更危險、更複雜的救援情況比比皆是,這樣的場景完全排不上號。可他分明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間加快,呼吸也急促起來。這場麵在哪裏見過?他死死地盯著那些血痕,有血珠順著刀刃滑落了下來,他的視線也屏蔽了其他一切的雜物,追蹤著那滴血珠。啪,在地麵墜落出一朵豔紅。這個幾乎沒有人會注意的小小動靜卻突然在他的腦子裏炸開,他看到老板躺在蔓延了滿地的血泊之中,大量的血液從頸側汩汩流出,他看著自己艱難地抬起手臂,嘴唇蠕動著卻聽不清說了什麼。
沈沉就這麼麵向裏呆立著,自己周邊像被抽成了真空,動彈不得。突然有人把他向一旁拉開,他猛然回神,額角分明滑下了幾串汗珠。門口騷亂起來,警察開始往外向兩邊退開,他也立刻被人用手臂攔住。
嫌疑人挾持著人質終於挪到了門口,他的眼神不停地閃爍,著急忙慌地想著該怎麼擺脫著該死的殘廢最快的跑路。他終於選定了方向,抬起一條腿邁出門外,正盤算著把手裏的累贅往那邊兩個連手指都沒放進扳機的傻缺警察,另一條腿剛剛離開地麵,“啊!”伴隨著一聲驚呼,他的支撐腿突然膝蓋一軟,一下跪倒在不甚平整的石板路上,一陣鑽心的疼痛立馬讓他齜牙咧嘴起來。
聽著那聲驚呼,沈沉覺得心跳仿佛都漏了幾拍。他看見嫌疑人在出門的一刹那,也許是因為臨界點激起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反應,他用力拉了一把人質。對於行動不便的老板,這一下就像最後一根稻草,他終於站不住了。身體本能的應激反應讓他往前撲倒的時候抬起了雙臂,恰巧借力擋開了拿著刀的手,巨大的衝擊力還把歹徒帶倒了。一切是這麼巧合,這麼順理成章。
警察們一擁而上製住了壯漢,壯漢不停地咒罵,警察大聲嗬斥,各種聲音雜亂無章,吵,太吵了!沈沉覺得腦子裏被攪得亂七八糟,神經都要搭錯了線,他的思維又嫁接到了剛才一瞬間的血流滿地,竟一時沒分清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
他倒抽一口涼氣,甚至撥開上前幫忙的警察,一把把摔倒在地的老板扶靠在臂間。被推開的警察有些愣,老板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微張著嘴看著他,氣氛真是蜜汁尷尬。
“呃……你還好嗎……”沈沉悻悻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絹,還好最近他扮演的是學術交流團的成員,每天變著法的穿著裝逼的西裝帶著手絹。他單手將手絹甩開,將它壓在老板的傷口上。傷口不深,沒有割破頸動脈,但到底劃傷了皮膚,血液一絲絲滲出來,多少染紅了白色的手絹。沈沉覺得有些刺眼,其實他雖然不能輕而易舉撂倒這幾個壯漢,讓兩個人全身而退至少沒問題,卻因為這樣那樣的緣由,讓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傷,他吸了口氣,將眼睛移向他處,卻不料正對上了老板視線。
沈沉一時無法描述那雙眼睛裏的神情,他仿佛一刹那間看見了無數種情緒,而也可能因為過於複雜,最終歸結於沒有情緒。老板躺在他的臂彎裏,仍由他用這略不太適宜的姿勢抱著,他抬起手臂,將手輕輕地覆在沈沉壓住傷口的手背,他說:“不是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