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一點燕南這些年算是看得透徹。自燕國國力衰弱，總算也是體會了一次人情冷暖，所謂的燕國太子身份再不複昔年驕傲。
    從燕國到晉已是三日，晨光微熹，漆屏後的案幾上放置的是熱氣蒸騰的湯粥和精致的果點，燕南瞥了一眼，並無什麼用膳的興致。
    “予之，我們來晉幾日了？”燕南喚的是蕭然的字號。
    “三日。”蕭予之一邊回答，一邊自手邊舀了半碗溫熱的清粥遞了過去。
    已是立秋，空氣中夾帶若有若無的微涼的濕意。晉國本就地處偏北，十月的氣候已添了寒意。窗邊，早晨的風吹得略冷，終究擋不住旁邊的幾分溫暖，燕南從蕭然手中接過熱粥，像是慰藉一般捧在手中。
    低垂眼瞼，看著手中碗碟上那精細的繪紋，小聲呢喃：“三日，三日了啊•••”
    “公子，怎麼了？”予之也是輕聲問他。
    “沒什麼。”燕南不欲多言，轉過屏風後坐到案前，有條不紊得用完早膳。
    蕭予之不是不知道公子在擔憂什麼，畢竟眼下晉王態度不明，他們此來又是燕國危急存亡之秋，自然心中煩憂。自從燕南來了晉國，就一直被安排在這不遠也不近的殿宇中，晉王到現在都沒有相見的意識，隻是偶有內侍來傳召，問候一下罷了。
    “晉王如今的做法，於禮不合。”蕭予之想著想著，就忍不住脫口說出。
    燕南驚了一下，放下碗筷對予之說：“莫要胡說！”又是四下看了看，身邊的內侍站得不算近，應當聽不清他們的話，“什麼於禮不合，你別忘了，我們是在晉國，晉國的禮合不合，隻聽晉王安排就是。”
    予之一聲輕歎：“公子為人謹慎，隻是•••何必如此屈居人下？”
    “如今•••不正是屈居人下嗎？”燕南說的是實情，就算曾經他和景徹是友，但如今，一個是君，一個是前來為質的太子，差了一等就是一等，終究還是要俯首稱臣。
    片刻後，內侍們上前收拾了碗筷，又慢慢退了出去。燕南左右無事，拿著一本卷冊坐在窗前隨意翻看，日子百無聊賴，竟有幾分被囚禁之感。
    殿宇內倒是一片靜謐安寧，香翕內的熏香燃了一半，室內被熏染了梅花的氣息。
    晉國氣候不如南方溫和，嬌貴的花兒是難以生存下來的，倒是梅花格外多，而晉國宗室也多讚梅花的氣節和堅忍的意誌，就連這殿內熏香也多是用梅，越是寒冬臘月，梅香越盛。如今這時節，梅花開得不多，倒是更添淡雅••••••
    室內除了梅香煙動，便隻有卷冊翻動的聲音，突兀，屏風後有腳步挪動，燕南隻當是予之，並不在意。
    不知是卷冊上哪句話觸動心事，燕南對窗輕歎：“予之，你說，我們這算是寄人籬下嗎？”
    “不算。”屏風後傳來的一聲，驚得窗前人手中卷冊落地。
    那人轉過屏風，步履平緩，嘴角帶笑：“你之身份，在朝內不算晉國臣子；在朝外，倒是算個故友，於內於外，均不涉事，何來寄人籬下一說？”
    燕南看起身，看清眼前的人，那人頭上玉冠繁雜，一身莊重，暗紅色的衣上繡著繁雜的紋飾，腰間所係是一塊紅潤色澤的璞玉，也是晉國的權勢象征——終於見麵了，景徹！
    燕南俯身一禮：“見過晉王。”
    “無需多禮，你是客。”景徹如此說道。
    燕南在心中暗嘲，客，算什麼客，你們晉國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他表麵依舊不動聲色，回話高明：“我們燕國講究禮數，大王好客，但禮數是不能免的。”
    景徹並不在意這句話的雙重意思，他又上前幾步，走到兩人伸手可觸的距離：“你在害怕？你在畏懼？”
    “並沒有。”燕南不承認。
    他們離得很近，但越是近，越能感覺到身份帶來的懸殊之感。這兩人本就是心思細膩又敏感多疑的，哪怕是細微的舉動，隨意的話語，都能引起一陣漣漪。本不該這樣，但是世事難料，錯過的回溯沒有坦誠相告，就再也無法介入過去的故事了，彼此不了解，便隻能剩下試探。
    “我們，有好多年不見了吧？”還是景徹先開口。
    “是啊，八年零四個月。”燕南說得平靜，倒真像是和多年不見的老友閑談。
    景徹似乎沒料到他記得如此清楚，神色間多了幾分柔和：“你的記性，一向很好。”
    燕南微微一笑：“不是記性好，隻是當年離別之時折柳相送，回去後你傳來的信帛上沾著柳葉，還刻著日子，如此別致，自然難忘。”
    景徹也是笑著：“那也虧你記得。住得可還習慣？”
    “我素來習慣。”
    殿內梅香陣陣，多了幾分輕鬆愉悅之感，不似先前拘謹。
    “今日來人，還是景徹，不是晉王，我們坐下談。”
    “好。”
    案幾前備有薄酒和果點，兩個多年不見的好友，杯盞交往間閑談歡笑，來補一場好久不見的歡宴。世事總有大起大落，這些年各自經曆皆非三言兩語能說完的，他們知道難以訴說，頗有默契得不談這些。
    言談間，既不是當年往事，也不是日後謀事，隻是當下，隻是隻言片語，說的是外頭的梅花香，談的是品酒品茶的風雅。並非不想提過往，隻是這麼久不見，心頭湧上的話太多，那不如不說，隻談當下，唇邊笑意，眉眼風情，目光相對皆是感懷••••••
    

    作者閑話：

    這章寫的是一種淡淡的，舊友重逢之感，寫著寫著，倒是想起過年不見的筆友了，不知道思緒飄到哪，本來還想寫端午番外的，但遲了一天，要不···換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