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惟願君安 071、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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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酌沒有和楚承祿計較,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和楚承祿計較,這不符合他的脾性;但和一個喝醉酒的人計較,也不符合他的脾性。
寅時三刻,夜深人靜,月亮被陰雲遮住,大雨初停,整個楚宮上下安靜得駭人。
奉酌從宮室走出來,皓月清風一如來時那般坦然,隻是衣衫上浸滿了酒氣,生生落了一份塵世間的俗氣。
在外頭守了許久的內侍小心翼翼上前問:“大王在裏麵……怎麼樣了?”
“喝醉了,睡了。”奉酌說完就不打算再開口了。
可是這句話很快就被打臉,裏頭突然傳來聒噪的喊聲:“寅時三刻,殺人放火!你挑這時辰走!”
內侍一臉木訥看著奉酌,奉酌扶額:“他說夢話呢。”
可不是夢話嘛,這糊裏糊塗的話,誰聽得懂?
奉酌聽得懂,一旦聽懂了,真想再一巴掌打在楚承祿臉上,讓他清醒清醒!
宿醉,不到日上三竿都醒不來,可楚承祿第二日起得很早,早到都讓人懷疑他昨晚是否真的喝多了酒。天際剛剛泛白,外麵的幾隻麻雀剛剛叫了一聲,宮簷下築巢的燕子都還沒展翅尋食,楚承祿就醒了……
他醒來第一句話就問:“昨晚的美人呢?”
正在幫他整理服飾的內侍愣了一下,他估摸著大王問的應該不是少府大人,若是少府大人,話語不會如此輕薄。
“大王問的是宮宴上的葉姑娘?”
“廢話,不然還能問哪個!”起床氣,語氣多半不善。
“大王忘了?葉姑娘身體不適提早離席,早就回太尉府了。”
“哦,那就去上朝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整個宮室的人都一顫——楚承祿居然主動去上朝?破天荒!
“都愣著幹嘛!寡人說去上朝,聾啦!”
“喏、喏、喏!”眾人連連應聲,手忙腳亂得去準備朝服。
楚承祿今日是一定要去上朝的,他有旨要頒,那些大臣不是都要他立後嘛,好,他就立後,就立太尉家的二姑娘!
“大王,不可!”沒想到這旨意會遭到太尉的反對。
楚承祿打了個哈欠,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王位上,像是沒有骨頭一樣癱坐在上麵:“仲父,滿朝都無異議,怎麼你有異議?怎麼,舍不得你的寶貝女兒,怕寡人虧待了她?”
太尉有些冒冷汗:“小女無才無德,實在不適合為後。”
“太尉說笑了,楚國上下,再找不出一個女子比葉姑娘更適合為王後了,你們說呢?”楚承祿還要攛掇其他大臣說話。
“是,是,是,葉姑娘的確才貌雙全,與大王最為相配……”底下是一片附和聲。
隻有太尉和少府沒有講話。
太尉焦急,說什麼也不同意,還要再說卻被楚承祿打斷:“好了,先退朝吧。”
楚承祿不想和太尉爭執,可這件事事關重大,不是爭執不爭執的問題。
他料到太尉下了朝還會來找他,所以一下朝就躲進了思君殿。
奉酌見到他也不意外,如常行了禮隨後就管自己看書。
“酌酌,寡人是來給你賠罪的,昨夜寡人喝多了,言語冒犯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楚承祿賠著笑臉,站在桌案前,態度誠懇。
奉酌把書簡卷起來放好,語氣淡淡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楚承祿道歉歸他道歉,身為臣子卻不能如此坦然接受:“……酌酌,寡人好歹是個大王,你這樣跟寡人說話有點……”
“昨天有人讓我不要叫他‘大王’。”奉酌話語依舊平淡,那就像一潭死水,就算扔一個石頭都劃不開漣漪。
“……昨天寡人醉了,說的話都不算。”楚承祿知道奉酌話裏有話,他等著他說。
奉酌又嘲諷般得一笑:“寅時三刻,殺人放火?”
楚承祿一愣,昨晚的事情他也不是不記得,這句話太有深意,本就是胡言,他也沒想到昨晚脫口就說了出來。
殺人放火,什麼是火,心裏的火還是身上的火;所謂殺人,也正是纏綿悱惻的暗語。
過了片刻,“酌酌,你生氣了?”楚承祿坐到他旁邊,拽住他的衣衣袖不撒手。
“沒有。”
“你分明就是生氣了!”
“沒有。”他說沒有就是沒有。
“那你為什麼講這些話,你就是生氣,你生氣昨天寡人行為不當!”
“原來大王知道自己行為不當,那還有的救。”
“放肆!”楚承祿象征性得拍了拍桌子,“你這麼跟寡人講話,不怕寡人生氣了殺了你?”
“忠言逆耳,這是臣子本分。”奉酌想把自己的袖子從楚承祿手心抽出來,這樣壓著,他沒法寫字了。
楚承祿把袖子拽得緊,故意讓他抽不出來:“酌酌,你是武將,武將不諫。”
“曾經是武將,現在是文臣,何況誰說武將不上諫?”奉酌又拽了拽袖子,還是沒有辦法,隻能無奈得用左手去拿毛筆,“大王,臣還要處理要務……”
“你處理吧,寡人就在這裏坐坐而已。”
“請您放開臣的右手袖子。”非要把話講明,真是無奈。
“不放,你用左手不能寫嗎?”
“……”奉酌放棄了,認命得用左手提筆沾墨,倒也是能寫。
“酌酌,你這字不錯,改天也教教寡人。”
奉酌寫東西的時候喜歡專心,不願講話。
“酌酌,你不是要當文臣嘛,那你上諫吧,你說,寡人立後好不好?”
“好。”他應了一句。
“那太尉為什麼不同意?寡人就想立葉慕林為後,別的人,寡人都不要!”
“不好。”奉酌又應了一句。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奉酌專心寫字,不回他。
楚承祿低頭笑了一下,隨後又把整個身體靠向奉酌:“困了。”
“大王困了就回去。”奉酌往旁邊挪了一下。
楚承祿也跟著挪過來:“偏要睡你這!”
……
“大王!大王!”外頭有人在喊,楚承祿無奈起身:“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在外頭亂喊?叫魂啊!”
外頭站著的內侍匆匆走進來稟告:“大王,是太尉大人來了。”
“寡人不想見他,就說寡人睡了。”
內侍呆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出去回絕太尉,就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少府大人,可少府卻隻是在笑。
“酌酌笑什麼?”楚承祿也有點奇怪,奉酌不是愛笑的人啊,什麼事引得他開心了?
奉酌怪嗔得看了楚承祿一眼,明明是楚承祿方才的話引他發笑的——青天白日,君王睡在思君殿,也虧他想得出這種回絕方法,傳出去是何等誤會!
“大王,躲不過,見吧。”奉酌說。
“哼,不見!”楚承祿‘啪——’一掌拍在桌案上,“去和太尉說,寡人隻想立葉慕林為後,若是他還想勸,就不用再見了!”
內侍應了,小跑出去奉酌把被震到地上的書簡撿回桌上,立起身後盯著楚承祿看。
“酌酌,在看什麼?”
“眼睛。”
“眼睛?”
對,就是眼睛。楚承祿最讓人矚目的就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那眼神清澈如孩童,把他整個人也襯得如白紙般單純。但那是假象,如果你仔細去看,你就會知道,那清澈的隻是最表麵的淺淺的一層,藏在後麵的是可以把人溺死的深沉和如狂風驟雨的波瀾。
楚承祿隻有這雙眼睛像他母妃,也是他最討厭的一點;正如奉酌討厭自己的皮相一樣。
“大王為什麼想立葉姑娘為後?”奉酌突然這麼問。
“額,因為、因為她、她好看……”在奉酌麵前講這種話,楚承祿是心虛的。
奉酌向前走了一步:“臣比她更好看。”
“是,是是,你比她好看……”這世間美態大多雄甚於雌,如孔雀,如獅子,如白鶴,甚至如那傳說中的鳳凰和飛龍,都是雄性。
“所以,為什麼?”奉酌要楚承祿一句實話。
“因為,因為……”若是旁人問,他可以編出上千上萬個理由,唯獨麵對奉酌不行,葉慕林所謂的那些優點在奉酌麵前真是脆弱得如同剛出土的玉質,一吹就散。
奉酌突然一把拽住楚承祿,衣袖往下滑了些,手臂之上,赫然露出一個月牙型的紅色印記……
確鑿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