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或許是這世間最無法琢磨的東西，眨眼之間，桃樹可以抽出新芽；蟬鳴聲會從喧鬧到銷匿；樹上的果實終於成熟得掛不住了；白雪皚皚的地方也會被紅光照出一塊綠茵••••••
    謝管彤也開始認字了。
    管彤這名字還是薑小雨取的，初見不過周歲宴，現在倒有些美人胚子的樣子，一雙眼睛生得格外水靈。此刻她正趴在娘親的身上，由娘親教導著認識竹簡上刻下的第一個字。
    謝離就站在外間的茶館裏說書。
    今日說的是曾經衛國的故事，衛國是被趙國打下來的。
    戰敗的消息從嶺州一路傳到蘭陵。蘭陵是衛國的都城，是一個小地方，如小小的衛國一樣，地域既不廣闊也比不上其他郡縣繁華，卻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那裏有許多才子佳人，也有名將。可名將又如何，無兵何來將，衛國勢弱本就無法和趙國相抗，戰火一起，成敗早已看穿。大概就是因為所有人心裏都已明白了結局，所以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當消息傳到蘭陵，無人悲聲啜泣，無人狼狽逃竄，大家就像是約好了一樣，一身白衣縞素，平靜得打開城門，宣示著一個國家的滅亡——他們用這樣的方式，保留了衛國的青山綠水，保留著衛國最後一寸安定祥和，也保留了衛國人最後的骨氣。
    那衛國的君王是個有骨氣的，一場大火燒毀了整個王宮也殉葬了王室宗人，但是那些幼兒全都存活下來。趙國也沒有趕盡殺絕，無非是讓他們自生自滅罷了，終究還是能活下去，雖無溫飽卻尚可自由。
    謝離說得很平靜，這是說書人的樣子，看慣了興哀交替，自然就比常人灑脫。但底下坐著聽書的人自然沒有那麼淡然的，總要激動的討論幾句，方不負一個故事。
    “想想衛國那些人也挺慘的，到現在都沒編製，聽說那些人的日子不好過•••”
    “怎麼就不好過？我看他們以往買賣東西也挺好的，再說了，蘭陵不是盛產玉石嗎？”
    “沒有編製就無法正常交易，那些玉石早就不值錢了。不過蘭陵確實多美人，前幾天我納的那個小妾你知道吧，隻花了二十兩，就是蘭陵•••”
    “到底還是我們趙國強大，弱肉強食不就是這樣嗎，要我說，是這衛國君王沒用。”
    “哎，不是聽說蘭陵有仙人嗎？”
    “對、對、對！就是那個什麼••哦，對了，好像姓‘奉’，據說是衛國仙人•••”
    不知是誰提到奉氏一族，底下的人都激動起來，紛紛囔著讓說書人講一講這‘奉氏’。
    “奉氏啊•••”謝離想了想，“我確實見過，說是仙人還真不為過。”謝離當真說起奉氏的故事，不過他了解也不多，便半真半假摻雜著講。反正旁人聽書也就是聽個樂趣，有人羨豔，也有人不屑。
    一炷香之後，謝離又開始講趙國名將的故事了，大家似乎更愛聽這個。畢竟他們都知道傅啟明將軍，都想聽聽他的故事。
    當然，傅氏為人高傲，大部分百姓不喜歡他，橫豎人都死了，聽一聽再說幾句也就是茶餘飯後的閑談，聊完就散了。
    茶館的二樓也坐著人，透過沉沉帷幕，能依稀辨出是一個清秀的公子。
    “大人難得來聽書。”
    “恩。”薑小雨放下茶盞，點了點頭，“但是謝離的書總要來聽一聽。”
    “哼！他亂講的，根本不對！”突然有個孩童的聲音響起，竟是傅清安。
    傅清安和韓鳶容既然已經被無罪釋放了，他們索性不走，繼續住在城南郊外。今日傅清安跑進城來，一路跟著薑小雨到這裏，也算是聽了一回書。前麵聽得倒高興，後來說到他爹，他就不高興了，他更不想聽到的是，那些人還管他爹叫謀反的逆賊！
    薑小雨看了他一眼，遞過去一塊糕點：“你之前不是還說要聽故事的嗎，現在怎麼又不高興了。反正都是故事，本就算不得真。”
    傅清安倒也不客氣，接過他的糕點，狠狠咬了一口：“我才不像你這麼沒良心呢！我娘都說了，是我們傅家把你養大的，所以你算是忘恩負義！”
    薑小雨也不生氣，反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跟我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坐在一起？”
    傅清安將整塊糕點都塞進嘴裏，兩邊的腮幫子就鼓出來了，顯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正好應了他現在的不高興：“我跟你坐在一起是我娘讓我問你話！”
    “什麼話？”
    “你給我老實聽著！”傅清安起身叉腰，人小鬼大，很像傅啟明小時的傲氣，“我和我娘之前被一個人抓住了，為什麼後來又無罪釋放了，是不是你說了什麼？我娘說，不想欠你的情，寧可去坐牢！”
    薑小雨看著傅清安的樣子，明明聽進耳的是辱罵，但他卻不由自主得勾唇淺淺一笑，沒有原因，或許是單純覺得這孩子可愛。
    “問你呢！說啊！”傅清安又重複了一遍。
    “我沒有求情，也沒有說什麼。”薑小雨平靜得回答道，“是別人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就沒有告訴大王，最後想想算了，就把你們放了。”
    “真的？”
    “對啊。”薑小雨看著他認真得說，“你不都說了我不是好人嗎，那我才不會幫你們呢。”
    “也對•••”傅清安又坐下來，拿了幾塊糕點吃，“你肯定不會那麼好心，那就沒關係了。”
    薑小雨將一份包好的糕點遞過去，“你可以帶一些去給你娘吃。”
    傅清安接過來，轉身跑出去了，跑了幾步卻又突然回過頭。薑小雨有些愣神得看著他：“怎麼了？還有事？”
    “恩•••”傅清安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安得說了句，“謝謝你的糕點•••”說完就飛一般得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