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依舊上依舊人來人往，恍惚中，遠處的空氣和著已經落沒的景侯府中那飄來的清冽的桃花香，近處似有燕雀輕鳴聲，一切都是是春季該有的景致。
    薑府室內少有這般花香馥鬱的時候，折了一室的桃花，將花枝都插在瓶裏，恍惚得像是一片桃林。琉璃站在窗外，透過窗子的縫隙看到薑小雨就站在一片桃花春色中，手裏不知在把玩什麼東西。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原本就是如此美景，比美景更好看的，是屋內的那個人。
    薑小雨此刻穿了一件淺月白的舊衣服，於身份不太相符。他本就對於穿著並不講究，常是有什麼樣的就穿什麼，合身就好。如今一身淺月白反倒顯得臉色沒有那麼蒼白了，麵上還又添了幾分笑意。
    琉璃在外麵靜靜得站了許久，看時辰真的不早了，才輕輕叩門。
    “進來吧。”薑小雨知道是琉璃，他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案幾上，讓琉璃進來。
    “大人。”琉璃腳步輕輕得走進去，手裏還端著一身騎裝，“時辰不早了，今天是春季狩獵的日子，大王邀群臣前往，您穿這身衣服不太合適，還是換一身吧。”
    “我就覺得這身不錯，不想換。”薑小雨很少有這麼隨性的時候。
    琉璃愣了一下，將手中的衣物找了一處擱下，對他說道：“大人是不是不想去了，那要不要先告假？”
    “我的確不想去了，本來就沒什麼意思。說是狩獵又不好好打獵，一群人都是盡顧著講話。”薑小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比往常話多，“琉璃，其實我騎射和劍術都學得極好，若是真的要去狩獵，定是年年都能滿載而歸的，可惜每次都沒機會•••”
    “我知道大人劍術好。”琉璃點頭笑了笑，“以往在傅•••在那邊我就看過大人練劍，可好了！”
    “你是說在傅府對吧。”琉璃有心避開，薑小雨卻直言不諱，“是啊，那個時候我就在很努力得學劍術，就想著能夠上戰場，離開傅家，去哪裏都好，這本也是個約定。”
    琉璃怕勾起舊事就轉移了話題：“大人，那你今天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
    “可是您總該找個機會和大王說一下，之前有人寫了匿名信，告您貪汙受賄還說您協同謀反，您•••”琉璃說的是前一日的事。聽說前日剛下朝，趙禦就收到了匿名信，狀告當今太傅薑小雨，私吞賑災銀兩，為官不正，還協同亂賊意欲謀反！
    此事目前尚在調查，薑府的人都替大人擔心，倒是他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想了想，是無須擔心，薑小雨沒做過這些謀逆之事，有何可懼？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但以趙王的性格應該不會不念幼時情分，如此一想，也就泰然自若了。
    但琉璃總有種說不出的擔心，這些年跟在薑小雨身邊，她多少對朝堂之事也有了一些了解。趙王一直容不下傅啟明和薑小雨，一個功高震主；一個人望太過，若是有一點點不忠的表現，很有可能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君王的心思，總是難測。
    “你別擔心。”薑小雨看出了琉璃的不安，“我總有我的辦法，反倒是你自己，總是讓人擔心。你今年也不算小了，總該找個好人家，一天到晚跟在我身邊，就不怕旁人說閑話？”
    薑小雨是有意打趣她，卻更是誠心說出這話：“你雖是奴籍，但也會有被放出的那一天吧。等你自由，看到喜歡的人一定要牢牢抓住，若是遇不上一個值得你真心相待的人，那一個女孩子也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以往的事情，都已是過去，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琉璃知道薑小雨這話何意，畢竟琉璃喜歡薑小雨的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她怕是很難再喜歡他人了，但為了讓大人安心，她點了點頭：“我明白的，我會放下，也會好好照顧自己。隻是•••大人你，能放下嗎•••”
    琉璃是真心希望薑小雨過得好，不希望他裝著許多的心思如此疲倦得活著，若是大家都能放下，該有多好••••••
    薑小雨衝她笑了笑：“傻丫頭，行了，聊了這麼久我都餓了，廚房裏還有桃花糕吧•••”
    “•••我去給大人做吧。”琉璃回道。
    “好。”
    琉璃重新拿起那身騎裝，走了出去。跨出門的時候，她隱約瞥見裏麵的案幾上，繁重的層層書簡旁，放著一盞酒樽。
    大人平常不太愛喝酒，酒入愁腸太過淩冽，不如茶讓人心境平和，走出去的時候，琉璃還在這麼想。
    一路從長廊走到後院，穿過一旁翠綠的小竹院，她先去旁邊的房間放下了騎裝，那裏還有一架畫著山間月色的屏風，屏風繪製栩栩如生，恍若一片天下安寧之景。而那一彎涼月別致淡雅，像是散著淡淡的光輝，就像薑小雨一樣，外秀而內剛。
    琉璃繞過屏風出來，再穿過一個回廊就到後廚，早有人摘好桃花瓣，洗淨了食材，等著琉璃安排。
    花瓣上沾著今晨的新露，粉豔透紅，琉璃輕輕拿起一片，用指腹一捏，花瓣透薄，透出指尖相合，輕若無物，而那泛紅的中間最為豔麗的一處濃鬱得像是滴血一般。
    琉璃尚未將花瓣放好，腦中恍然閃過一幕——那案幾上的酒樽是•••••••
    灑落的一地桃花她已顧不上，瘋了一般得往回跑，從後廚到回廊，從竹院到後院，再穿過了那長長的走廊，隻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千萬不要來不及！
    白骨青灰長艾蕭。
    桃花扇底送南朝。
    薑太傅飲鳩自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殷都，這個消息來得突兀，卻又很平靜，連一個辯駁和議論都沒有。
    薑小雨死前沒有留下任何話，身後之事也是早早了解。薑府的錢財盡數充公，原來的下人也都散了，魏大人為這些人除了奴籍，讓他們自由得去選擇自己要過的日子。
    整個薑府一下子就空了，曾有的桃花一夜落盡，倒是文竹還是節節向上，原有的那些書簡雖蒙了灰，仍是原封不動得擺在原來的地方，就連翻開擺在案幾上的那一卷也還是那個樣子。
    後來史官提筆而書，落下的寥寥四字是——畏罪自盡。

    作者閑話：

    注：“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花扇底送南朝”出自一首詩，後兩句是‘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消’，在昆曲《桃花扇》中有所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