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鴉口堂的堂口一大早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警廳的廳長周伯華親自領人來抓人，秦淮讓直接被堵在了臥室裏，別說去見朱莫遊，連床都沒有來得及下。
    毛四很有禮貌地請周伯華落座，親自端上茶盞，再三囑咐鴉口堂的眾兄弟不許動手後，才上樓敲開了秦淮讓的門。
    “鴉口堂的人，不是那個糟老頭子能動的。”
    秦淮讓強壯的小麥色胸膛布滿刀疤，那充滿虎狼之感的身材與他文雅的臉格格不入：
    “我這裏沒有小嘍囉，想要抓人，就拿出證據來。否則，就讓那個廳長有去無回。”
    毛四隻見秦淮讓的麵容滿是偏激厲色，知道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點，於是勸道：
    “六爺，還是慎重一些，不要硬碰的好。”
    秦淮讓穿上襯衣，一邊係扣子一邊冷冷地看過去：
    “映川還在賀君竹那個龜孫子的手裏扣著，你讓我軟著周旋，你覺得我有時間嗎？”
    毛四說：
    “副幫主的手段您了解，無論何時他都不會吃虧。倒是眼下您若衝動與警廳和賀君竹作對，咱們剛漂白的生意定會受到牽連。世風日下，賀君竹遮了北平半邊天，不得不忌憚，否則老爺那裏也不好交代。”
    “毛春暉！”
    秦淮讓聲色俱厲地吼出毛四的大名，一個狠厲的巴掌拍過去，把毛四的臉拍得瞬間腫起來：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敢拿我爹來壓我？再這麼下去，你是不是就忘了鴉口堂如今的幫主是誰了！”
    毛四不慌不忙，仍是不卑不亢道：
    “六爺您心中有杆稱，知道毛四一心為了幫派好，更不敢造六爺您的次。”
    秦淮讓恨極了他這幅忠心護主、忠言逆耳的嘴臉，他抿嘴，下巴緊繃，斬釘截鐵道：
    “你究竟是為了幫派好，還是我爹用來鏟除映川的狗，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跟了我爹二十幾年，又跟了我這幾年，我敬你是前輩不想拿你開刀。但要是我再從你嘴裏聽到這些混賬話……”
    話音未落，秦淮讓便不再說下去。
    毛四這才起了些驚恐，低頭允道：
    “屬下不敢，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心中默歎一口氣，六爺做事一向雷厲風行、左右逢源，直到遇見這個衛映川，便越發不向從前的六爺了。
    都道自古紅顏多禍水，如今看來，這男人造起孽來，怕是更要命。
    他心中這樣想著，正要走出臥室，下人就興衝衝地跑了進來。
    “幫主！副幫主回來了，就在樓下呢！”
    那毛四還沒有反應過來，秦淮讓便飛似的衝下了樓。
    衛映川正款款地坐在沙發上，與周伯華談笑飲茶，你來我往間從家長裏短討論到縱古橫今，不知不覺相談甚歡。
    那周伯華隻覺得似衛映川這樣，既有漂亮迷人的皮囊又能學富五車、能言善辯的人物在秦淮讓手下做事簡直是暴遣天物。他是當真惜才愛才的，於是便直言不諱道：
    “衛先生，像您這樣的見識，完全可以在政圈如魚得水了，怎麼非要在這鴉口堂打打殺殺呢？”
    衛映川笑而不語，那周伯華還想要說些什麼，就聽到秦淮讓那冷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傳來：
    “難得周廳長還能瞧上我的人，這該是我鴉口堂的榮幸了？”
    周伯華抬眼，隻見秦淮讓從樓梯上走過來，一張深邃麵孔看似如沐春風，實際皮笑肉不笑，眼神裏帶著刀槍，像是要將人撕碎，那股子狠勁兒看得他毛骨悚然。
    衛映川瞟了秦淮讓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
    “周廳長說笑了，世道艱難，我不過是寄人籬下討一口飯吃罷了。大家都是浮萍，尤其我，是更加無依無靠的，自然哪裏有銅臭味就往哪裏跑，圖的不過是‘活著’二字罷了。”
    言下之意，一切隻是為了謀生，一切都是利益關係而已。
    周伯華頓了頓，隨即笑道：
    “衛先生說的是，圖的不過是‘活著’而已罷了。”
    衛映川從善如流：
    “我知道周廳長也是身不由己，要向上頭交差的。大家各司其職，我絕不會為難周廳長。您盡管按規矩辦事，相信您也不會為難於我們的。”
    周伯華聞言對衛映川更加欣賞，他今早聽了賀司令的命令來鴉口堂抓人，然而半路又傳來消息，賀司令說有個姓衛的先生要回鴉口堂，請周廳長好好照顧，如果秦淮讓對衛先生不敬，定要把人保護好。
    本就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又雪上加霜，要他周伯華在鴉口堂這流氓窩裏查案，還要順帶保護一個人，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嗎？
    周伯華本來已經做好得罪人的準備，沒想到這個衛映川倒是三言兩語使他全身而退，並且給足了他這廳長的麵子。
    於是更加對衛映川和善有禮，伸出手：
    “請衛先生放心，在下定會秉公辦事。”
    衛映川對他淡淡笑了，友好地回握住周伯華的手。
    寒暄過後，回頭便看到秦淮讓陰沉的臉。他依然不動聲色地笑，伸手拽住秦淮讓的袖子，輕輕搖晃：
    “擔驚受怕了一晚上，我很累了，帶我去休息好不好？”
    秦淮讓被衛映川這難得的撒嬌示弱弄得身心軟成一灘泥，有再大的氣也發不出來了，於是攬住衛映川的肩膀上樓去了。
    周伯華望著衛映川的背影，笑容漸漸斂去。他的背後激起一層冷汗，暗暗將手心裏的紙條揣進口袋裏。
    這個衛映川膽子太大了，當著秦淮讓的麵就敢往他手裏塞紙條，果然與賀司令一樣，都是瘋起來不要命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