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入夜的梆子聲最後一次響起，城中大街已經空無一人了。
    成隊的關東軍你來我往地巡邏，氣息無聲而沉重，腳步聲整齊劃一，偶爾甚至會蓋過梆子聲。城門口的燈點著，晦暗而昏黃，照著城樓上懸著的牛少奎的人頭。
    巡邏的一隊關東軍從燈下路過，門口忽地劃過一道人影，那人影踉踉蹌蹌地爬上城樓，竟摘下了牛少奎的人頭，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梆子聲已停，滿城都睡下了，這又是屁大的事都沒有的一天。
    日光初乍之時，賀君竹正擁著櫻內華生睡得正酣，房門“咣咣”地響起，順驢那粗獷的叫聲在如今人聲寥落的黑角寨中顯得格外醒目：
    “大當家的！大當家的！有人闖山門！”
    賀君竹一覺睡得如同雷打不動的死豬一樣，他昏昏沉沉地眯縫著眼睛起身的時候，櫻內華生已經下了炕開了門了。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聽到櫻內華生的一聲：
    “爹？”
    之後他一個激靈，連鞋都來不及穿便奔向了門口。
    衛覺鳴和櫻內華生在門內外呆呆地站著，相顧無言。順驢在邊上徹底傻掉了，他的手還押著衛覺鳴的肩膀。賀君竹飛也似地跑過來，眼見著這場麵立刻對順驢嗬斥道：
    “你還不鬆手？等啥呢你！”
    “啊？啊！”
    順驢這時才反應過來，立馬放開了衛覺鳴，急忙賠笑說：
    “不知道您是華生的爹，您大人有大量，別怨咱們老少爺們兒。”
    衛覺鳴客客氣氣地對順驢點點頭，倒是把順驢弄得千般不好意思。賀君竹不禁向衛覺鳴看去，隻見他一直背著手，鼻梁上夾著一副金絲眼鏡，身穿規規矩矩的黑綢褂子，整張臉眉清目秀，皮質斯斯文文。櫻內華生的五官雖然與他並不相似，但眉宇間那種默然的氣質倒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此時的氣氛十分尷尬，空氣中流動的介質很生硬。
    櫻內華生的麵上露出少有的無措，他暗暗握住拳，掌心裏都是熱汗，對衛覺鳴說話的語氣陌生而僵硬：
    “你怎麼來了？”
    衛覺鳴憨憨一笑，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他說話細聲細語、溫溫柔柔的：
    “景昭請我和你外公過來，聽他說你上山做了土匪，我偷跑出來看你過得怎麼樣，住不住的慣。”
    櫻內華生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些：
    “快回去吧，這兒不比東京城，哪裏都很危險，偷偷出城一旦被發現，是要送命的。”
    衛覺鳴聽到這話似乎欣喜若狂，他連連點頭，一瞬不瞬地盯著櫻內華生的臉：
    “哎！爹知道了。”
    說著，他終於把一直背後的雙手伸出來，他的手中握著一個圓滾滾黑色包袱，遞到櫻內華生的麵前，囑咐道：
    “昨兒爹在監獄裏碰到了你的朋友，叫戴放。你外公這些天一定會籌劃著殺了他，我就把城樓上的人頭偷了出來。我想這總能暫時轉移一下他們的注意力，給你留下去救朋友的時間。”
    櫻內華生愣愣地瞅著包袱，又和賀君竹對視一眼，微微蹙眉：
    “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衛覺鳴一愣，反問道：
    “什麼什麼意思？你說什麼呢華生？”
    櫻內華生閉上眼睛，對順驢和賀君竹說道：
    “你們倆個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和衛覺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