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迷途知返以死明誌，血灑江河落個草寇英雄的名聲。但當今年代裏，草寇就是草寇，日寇占了華夏的半邊天，強盜若要活得下去，要麼惡貫滿盈，要麼隱居於市，否則除了一死，怕是難有出路。
    這道理誰都明白。
    所謂新舊更替，牛少奎死在了江戶川景昭的槍口下，城門口那懸著的壯丁人頭也理所當然地換成了牛少奎的。
    從平民到土匪，關東軍的槍越射越遠，愈發變本加厲，城內外百姓們人人惶恐不安，恐怕波及到自己的頭上。那牛少奎的漢奸做到一半忽地冷血變熱血，卻絲毫沒有撼動人們卑微著活下去的想法。
    不僅普通老百姓如此，連土匪也不例外。
    黑角寨似是冒了煙，整個寨子都人聲鼎沸、吵吵鬧鬧的。那日虎子捎來信兒，有家眷的土匪們被關東軍抄了家，這些有所牽掛的漢子們自是一個個都坐不住，崩豆似的全都來到主屋裏，臉紅脖子粗地嚷嚷著要退夥。
    “閉嘴！”
    “能不能讓人說話了？”
    “都他媽的給我閉嘴！你們聾了？”
    主屋內被擠了個水泄不通，賀君竹坐在寨主位子上閉目養神，麵容冷峻。梁序和雞條一左一右站著，在上麵喊破了喉嚨也止不住這一屋子的莽漢的叫嚷。
    賀君竹緩緩地睜開眼睛，目不斜視地從雞條的兜裏掏出手槍，對著頂棚就是三聲。
    地下的漢子們這才生生閉了嘴，看向賀君竹。
    “你們還沒從我這拔香頭子呢，就開始騎在我頭上拉屎了？”
    賀君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不似梁序和雞條那般怒火中燒，他淡然道：
    “想走的留不得，梁序，挑個晚上把他們的香拔了。”
    “大當家的！不能放他們走！”
    梁序氣急敗壞地怒目瞪著地下的土匪們，對賀君竹說：
    “哪有一次拔這麼多香頭子的？咱們大半土匪都連家帶口的，這要是都去了，咱這山就守不住了！”
    梁序此話一出，底下立刻炸了鍋。
    “山是死的，那人還是死的嗎？我們的家都快讓關東軍踩平了！”
    “如果因為要守住黑瞎子山出了那麼多人命，誰擔待得起！”
    “可憐二當家的你沒爹沒娘，不知道我們兄弟的難處！”
    言多必失，底下的聲音雜七雜八如同洪水一般泄進梁序的耳中，句句刺耳挖心，然而這所有都抵不過最後一句。
    梁序幾乎是當時便抬起了頭，猩紅了眼，直衝向底下的人堆：
    “誰說的？剛才那話誰說的！給老子站出來！”
    然而這錯哪裏會有人認？
    漢子們一窩蜂地散開，看著瘋子一樣的梁序紛紛搖頭，裝作一概不知，無辜至極。梁序無頭蒼蠅似的捉了半天，都沒能找出來是誰。
    他氣喘籲籲地站在主屋門口，眼眶微紅，回頭看向賀君竹：
    “大當家的。”
    賀君竹凝起眉頭，極力遏製隱忍著的怒火。
    他眼前這些鐵了心的、冷言冷語要離開山門的人們，是他曾經信誓旦旦一起拜了乾坤，誓約不棄的兄弟們。他深知世道艱深，人人怕是隻顧自己活命都顧不過來。但是這樣的景象，依然讓他無所適從。
    “我聽著這吵吵鬧鬧，就聞聲過來了。”
    在主屋內沉默僵持的時候，櫻內華生忽然出現在門口。他穿著單薄的衣裳，步履緩慢，一步步走到眾人中間，微笑著說：
    “對於匪幫的事，我並不太了解。但對於道義，我還是略知一二的。生而為人，十指連心，親人自然是最重要的，大家因為親人性命而離開，這我無話可說。但是你們有親人，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更不是出言不遜的借口。”
    說著，他走到台階上，眼神愈發冷漠：
    “匪幫的兄弟是要過命的，牆倒眾人推，這樣的渣滓別說黑角寨，連關東軍都不屑於要。所以麻煩眾位渣滓在下山之後記著點，今天是黑角寨容不下你們的。最後，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