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賀家陷入鉛一般的沉重之中，東北黑瞎子山卻是滿山紅彤彤的好彩頭。
    這是黑角寨自成寨以來，打得最痛快、最酣暢淋漓的一場大仗了。各家兄弟齊聚在住屋裏，七列八摞的桌子把原本空曠的屋子塞的滿滿當當，因為今晚這寨子裏不僅有穿大氅的土匪，還有穿棉襖的黑社會。
    金大禮坐在一溜土匪中，瞅著自家赤字幫的兄弟與土匪們打成一片劃拳的模樣，不禁心頭一悶，端起一碗酒便灌了起來。那梁序剛用行酒令撂倒一個，瞅著這頭金大禮悶悶不樂地喝酒，饒有興趣而紅光滿麵地走過來，大腿往桌上一拍，說道：
    “咋的，金爺？是酒不夠香還是菜不夠硬，咋不開心呢？”
    金大禮抬起頭，瞪著一雙酒眼道：
    “想我金大禮從小到大，混了他媽的四十來年，沒想到到老了晚節不保，要在土匪窩子裏寄人籬下！擱你你不憋屈？我就問你憋屈不！”
    “憋屈個屁！”
    梁序一口酒悶下肚，吼道：
    “當他娘的日本人的走狗你就不憋屈了？好好過日子不想過，非得要讓關東軍捏爪子裏！你以為你的房產被炸了，這事賴誰？賴你自己不硬氣！”
    “我他媽要是跟日本人硬氣，我還能活到今天嗎？！”
    那梁序聞言，一把攬住金大禮，抬手指向對麵桌子旁的櫻內華生：
    “你瞅他，他不比你慘？小小年紀爹不疼娘不愛，混個血還他媽的兩頭得罪，給關東軍辦事還他媽讓人給賣了！那能咋的啊？人不還得照樣過嗎？他頂著罵名入了我們寨，卻帶我們幹了最他媽漂亮的一仗。你金大禮活這麼大歲數，你有這本事嗎？你要有，你就他媽的幹！你要沒有，就別哭喪著怨天怨地！”
    櫻內華生正被順驢摟著喝酒。
    那順驢估計是打仗打得高興了，這會兒醉的尤其厲害，趴在櫻內華生的肩膀上，賤兮兮地一口一個‘兄弟’，一口一個‘哥’的叫個不停。櫻內華生本來是很討厭與別人肢體接觸的，今天也不知怎麼的，被順驢這麼一賴嘰，竟然十分受用地淡笑了起來，輕啄著碗裏的酒。
    賀君竹本來在寨主的位子上一邊喝酒一邊找蘇冷江的茬兒，冷不丁瞥見櫻內華生笑著被順驢摟住，差點沒氣的一個酒壇子甩在蘇冷江頭上。
    他‘霍’地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下去繞到桌子前，單手把順驢扔走，另一隻手把櫻內華生拽起來就往外走。
    “誒，你幹嘛啊？”
    櫻內華生被拽的老大不樂意，走出主屋迎見冷空氣，便一把甩開賀君竹。
    賀君竹回過頭，說：
    “跟我回屋，我有話說。”
    櫻內華生無奈地說：
    “戴放在裏麵給霍書傑和遲水秀上藥呢，你忘了？”
    賀君竹被堵得一頓，直接把櫻內華生壓在牲口棚旁的柱子上，單手撐著柱子，低頭凝視櫻內華生毫無瑕疵的漂亮臉蛋：
    “你怎麼能讓別人摟你，而且他摟你，你為什麼要笑？”
    大概是剛剛的酒意見了冷風上了頭，櫻內華生霎時朦朧起來，臉上泛起一抹紅暈，襯得他的笑意又美又媚，配上他馬服裏的純白襯衫，簡直是催情的毒藥：
    “我隻是忽然之間覺得，到今天我才算真正活了一回。做了幾年的軍人，竟然還不如做一夜土匪來的痛快。早知道如此，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投降了。我也高興啊，這群膽大妄為又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八蛋終於認同我了，賀君竹，我是高興啊……”
    被酒迷了心竅的櫻內華生說話突然間率直了起來，反倒讓賀君竹一怔。他伸手輕撫向櫻內華生的臉蛋兒，平日裏鋒利的眼神此時化成溫溫的春水，迷戀而寵愛地吞沒了櫻內華生：
    “傻小子，光顧著高興，就不想我啊？你在下麵熱火朝天地喝酒，我在那高位子上癡癡盯著你，那酒灌進肚，都是苦的啊。”
    賀君竹的聲音低沉又醇厚，怒時那麼駭人，深情時又如此的醉人。就像他其人一般，不顧家世做起土匪，一步一個腳印地成為匪中霸主，那麼不羈放縱又那麼低調內斂。愛人之時傻而率真，一腔熱血塗到空。
    這人啊，真是素有千麵，麵麵迷人。
    櫻內華生借著酒意瞅著賀君竹，不知哪裏來的一股邪火，竟促得他踮起腳來，附上臉去，用自己的唇堵住了賀君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