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熙娘從一眾油光滿麵而肚大臀肥的客人中看到蘇冷江的時候，心中是暗暗吃了一驚又暗自竊喜的。
    窯子這種地方，一年到頭來來回回的都是些不正不經的臭爺們兒，說到底都是些相熟的麵孔，頂著醜陋而猙獰的麵孔喝花酒喝到昏天黑地，忽然之間來了這麼個玉樹臨風的白麵小哥，衣冠楚楚又高大挺拔，看一身的軍服似乎還是個軍官。春熙娘軟腰一扭便迎了上去，挽上蘇冷江的胳膊放肆笑道：
    “哎呀這位官爺，瞅上去可是個新麵孔，第一次來吧？”
    當春熙娘一靠近，蘇冷江問道那滿鼻的胭脂味不禁後退一步，從春熙娘的胳膊中抽出自己的胳膊，開門見山地輕聲說：
    “我不喝花酒，我是賀君竹的表弟，到這兒是有個口信捎給你。”
    春熙娘的臉上即刻便沒了放蕩模樣，她一邊踏上台階一邊對蘇冷江說：
    “這兒人多眼雜，上樓說。”
    “小年那天，關東軍會組織一次慶祝酒席，會請戲班子，還要雇人做飯，肯定會很亂。到時候我在裏麵接應，你讓黑角寨的人裝成後廚的夥夫，趁亂把我表哥帶出去，呆在黑角寨裏不到年後千萬別下山，知道了嗎？”
    蘇冷江坐在桌前，凝眉把聲音放得很低很低：
    “不管城內放出了什麼消息，都不要轉告我表哥。”
    春熙娘看蘇冷江斬釘截鐵的模樣，愣了愣，問：
    “為啥啊？”
    蘇冷江喉頭一哽，沒有回答，而是一下子想起昨晚在櫻內華生的房間裏最後的交談。
    昨晚，在躊躇許久之後，櫻內華生對他說：
    “我會命令下去，在小年辦次熱熱鬧鬧的酒席。廚子和陪酒的小姐讓春熙娘的窯子出，我會抽離監獄的看守，你以賀君竹表弟的名義和他們裏應外合，把賀君竹帶到黑角寨。”
    蘇冷江一頭霧水地問：
    “什麼春熙娘？這人和我表哥有關係嗎？她能救人？”
    櫻內華生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
    “嗯，她是黑角寨的老四，她的窯子算是黑角寨在北城的據點。所以她能把當晚的廚子全換成黑角寨的土匪，明天你就去找她，跟她說明身份之後叫她馬上部署。不要透露這是我的主意，否則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是陰謀。”
    蘇冷江猶豫一陣，然後點點頭：
    “我知道了，眼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當蘇冷江將要踏出房門的時候，櫻內華生又說：
    “還有，叮囑黑角寨的人，無論事後城中放出什麼消息，都不要讓這消息傳進賀君竹的耳朵裏。”
    蘇冷江回頭瞅著櫻內華生認真的臉，眉頭蹙得更深了。
    從窯子回到駐地，不知怎的，明明事情進展得很是順利，蘇冷江的心情卻愈發的沉重。他望著半黑的天色，停住了腳步沒有繼續往老宅走，而是拐彎到了監獄門口，對看門的關東軍出示了證件，走了進去。
    賀君竹正呆坐在幹草垛中，對著窄小的破窗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忽地聽到款款而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到蘇冷江苦大仇深的臉，調笑道：
    “可算想起你還有個表哥在牢房裏了？真是的，讓人失望啊。”
    蘇冷江蹲到牢房門口，說：
    “你被關進來的當天晚上我就來過了，還看到了櫻內華生，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賀君竹聞言一怔，然後接著笑：
    “怎麼樣？”
    蘇冷江皺眉：
    “什麼怎麼樣？”
    賀君竹靠近了牢房門口，眼中有淡淡的柔光，蹲著對蘇冷江說：
    “那小崽子瞅著又冷又狠，但是對我還成吧？”
    說著，賀君竹一屁股坐下：
    “從小到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賀君竹什麼樣，鼻孔朝天地活到大，本來隻想做一番大事，卻好像栽倒那小崽子手裏了。真是可怕，從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可怕。這幾天在這牢房裏呆著，一想到和他住在一個院兒裏，我都有點不想走了。”
    蘇冷江問：
    “你喜歡他？”
    賀君竹反問：
    “你山炮麼？”
    蘇冷江說：
    “你們都是男的。”
    賀君竹再反問：
    “你見過比他好看的女的？”
    蘇冷江的眼前霎時間浮現出遲水秀的臉，他這才發現，那張曾讓他癡迷無比的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他想起了。他沉吟一下，情不自禁地緩緩道：
    “現在恐怕是，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