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情為何物？
    是可望而不可即，是望穿秋水始不得終，是兩顆心由不得這世間章法倔強地走到一起，是混亂的人間裏仍然相信明天的真心。盡管往往大多數人都會犯錯，錯處一般都是身為情種而不自知，心陷情網而抽身外。
    結果常常是，旁觀者的一雙眼睛早已看得分明。
    櫻內華生是沒有想到蘇冷江會在夜半時分叩響他的房門的，他困倦著，目光渙散地盯著桌上的《孫子兵法》和《史記》，在聽到敲門聲後，立刻拿了紙蓋上，淡淡說：
    “進來。”
    蘇冷江推門而入，他穿著純白的高領毛衣，頭一次在櫻內華生麵前顯出不設防的樣子。或許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但是櫻內華生卻是一眼便發現了這個不同，又低頭瞥了一眼蘇冷江的鞋子，櫻內華生抬眼之時眉間有些嚴肅的意味：
    “你去過監獄了，看到我和賀君竹了？”
    蘇冷江一愣，問：
    “你怎麼知道？”
    櫻內華生漠然道：
    “你的鞋子上，沾著監獄裏鋪地的草料。你每次見我都衣冠楚楚，這次穿著隨意，必然是知道了我對賀君竹的立場，所以對我不再防備。”
    蘇冷江聞言立刻低頭瞅了瞅自己的鞋子，麵目頗為震驚。他隨即抬頭，對櫻內華生說：
    “你知道了也好，本來我也是為這件事來的。快過年了，表哥雖然常年離家在外，可是每年年節都是要回鄉探親的。現在在監獄裏關著，恐怕是不能及時回家，我本來想捎個口信回北平說表哥事忙，今年不回家了，可是剛剛才發現通信員在我桌上擱了一封信，是從北平賀家來的。”
    櫻內華生看著蘇冷江從褲兜裏掏出信，問：
    “看來是很嚴重的事，不然你也不會來找我，說吧。”
    蘇冷江把信放在桌子上，說：
    “我姨夫，啊，就是賀君竹的爹在信裏說今年過年務必要讓君竹表哥回北平，因為賀家給表哥相中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朱司令家的小姐。我想朱司令現在勢力龐大、隻手遮天，幹係嚴重，就來找了你。況且姨夫的信寄到了我這裏，想必是一定要聯係各種人讓表哥回家的。金大禮那頭估計也收到了信，這事你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櫻內華生當即便皺了眉頭，蘇冷江在認識櫻內的這些天裏，出了大大小小這麼多的事情，還從未見過櫻內如此愁眉緊鎖的樣子，如今這般，便深知此事的嚴重性。他拉出椅子坐在櫻內的對麵，輕聲追問：
    “我是不懂這件事的顧慮，單單覺得很難辦。不過，真的很嚴重嗎？”
    櫻內華生的手指抵住下巴，眼中的冷意更甚了：
    “我本來想拖一陣子，弄件別的事來轉移東京當局的注意力，趁機放了賀君竹。可是現在看來，根本等不到了。”
    蘇冷江問：
    “那讓朱司令給東京那邊施加壓力不行嗎？現在關東軍的勢力主要集中在東北，應該要忌憚朱司令三分的。”
    櫻內華生抬眼：
    “你覺得被這樣對待的關東軍惱羞成怒之後，倒黴的會是誰？獨裁者所有不知廉恥的憤怒，最終都會發泄到百姓身上，那時的東北隻會是遍地哀嚎。況且黑角寨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理嗎？到時候一旦賀章平知道了賀君竹的身份——你以為對賀君竹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蘇冷江對櫻內竟然在擔心東北的百姓訝異不已，他愣愣地問：
    “是什麼？”
    櫻內華生眯起眼睛：
    “是自由啊，傻子。”
    人，真的是千麵的動物。蘇冷江望著櫻內華生的臉，由衷地想到，這個不過十九歲的少年，究竟是不是如同傳聞的那樣十惡不赦？如果是，他為賀君竹著想、為東北百姓著想的念頭算什麼？如果不是，他明明殺人不眨眼，行事狠毒無情，這又算什麼？
    蘇冷江盯著櫻內華生玲瓏精巧的臉龐，默默地想，櫻內華生啊，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