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東北平原升了溫，天色卻不好，連天的陰霾讓城中霧蒙蒙的。
    這日城中難得放了晴，街上的人多了起來。裹著大花襖的百姓臉上不約而同泛著紅血絲，常年居住在東北讓他們的皮膚一遇冷便皸裂，粗糙得像砂紙，遠遠地往人堆，皆是一張張煤球般的臉蛋。
    而今日在熙攘的集市中，忽地多出了一張白嫩勝雪的臉，仿佛花骨朵一樣多汁，引得百姓們不由得觀望去。然而從那臉蛋瞅到衣裳，人人皆是心驚肉跳地移開了眼。這身騎黑馬的洋娃娃般精致的少年，及膝的漆黑皮大衣裏麵分明穿著關東軍的軍服，黑色碎發散落在額前，透過頭發盯著你看時，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樣。
    馬下的關東軍四處推搡著擋路的百姓，為櫻內華生和淺野司令開辟出一條暢通的路。關東軍隔三差五便要在城中巡查，似是守著丈夫的婦人生怕被篡改了紅顏。
    “我們的勢力實則已經製衡了百姓和當地官首，土匪當中大多數也都已經歸降，唯獨黑角寨十分頑固，又難以清除。土匪裏和黑角寨並駕齊驅的牛骨坡當家牛少奎都做到少尉了，那個梁序卻死守黑瞎子山，不肯降服皇軍。”
    淺野伏在櫻內華生的耳邊，報告著北城目前的局勢。
    櫻內華生偏頭，冷冷道：
    “找個時間，讓那個牛少奎到我這兒來一趟。”
    說著，他又回過頭，正巧看到金大禮的府邸門口正在卸著大批貨物，賀君竹裹著皮草大衣在一旁監工，金決拿著冊子核對數目。
    櫻內華生的眉頭深深皺起，他盯緊賀君竹，暗暗咬緊了嘴唇。賀君竹似乎是感應到了他陰戾而強烈的目光，順勢回頭，在看到櫻內華生時喉頭一動，仍是不動聲色。
    櫻內華生舒展了眉頭，對淺野吩咐道：
    “金府憑空出現這麼一批的貨物，若是魚目混雜，混進軍火去可怎麼辦？”
    淺野答道：
    “金大禮在關東軍上下打點妥當，並且有正規的渠道，他做的本來就是黑幫生意，您不必擔心。”
    櫻內華生當即沉下臉，語氣頓時可怕起來：
    “淺野司令，在皇軍的麵前，任何人都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這世道人心不古，有朝一日他金大禮經您批準運進的槍，若是對準了您的腦袋，那關東軍的顏麵何存，您又情何以堪？”
    淺野愣了愣，慚愧地低頭道：
    “淺野羞愧，這就派人去開箱清查。”
    櫻內華生微微點頭，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淺野：
    “順便把這個交給賀君竹，黑角寨中，我受了他的‘照顧’，理應要報恩的。”
    貨物清點了大半，金決合上冊子對賀君竹說：
    “賀少，差不多完事兒了，您進去歇著吧，我來收尾。”
    賀君竹一早便架馬出城迎貨，頂著風頭忙活到現在，膀子都凍得僵了。他對金決點點頭，說：
    “那我進去了，你忙吧。”
    二話不說地轉身進了金府，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到金決在門口慌張地叫道：
    “淺野司令，有話好說，您開我們箱子幹啥啊？這可都是剛到的，金爺一眼都沒看呢，知道了我們哪還有命了！”
    賀君竹回身連走了幾步，隻見淺野司令帶著大隊關東軍包圍了金府，伸手便要開箱驗貨，一點道理也不講。那金決站在淺野的馬下，用手扯著淺野的褲子一通求饒。賀君竹陰著臉拉開金決，用他十分厭惡的仰視角度抬頭向淺野問：
    “淺野司令，您要開箱驗貨也要給我們個說法。關東軍的禮金爺一點不落，各家送了個遍，您是親手收，親口應允赤字幫的買賣，怎麼世風日下，翻臉便不認人了？”
    淺野見是賀君竹問話，便從口袋裏掏出櫻內華生交給他的信封，遞過去，用頤指氣使的口氣說：
    “這是櫻內少校讓我轉交的東西，賀少爺，開箱驗貨是櫻內少校的命令。如果有任何人膽敢阻攔，就地槍決，這也是櫻內少校的命令。”
    賀君竹的眉頭蹙得極深，他一把搶過信封，粗暴地扯開，在看到信封內的照片之後，血液仿佛被呼嘯北風凍住，直到渾身僵硬。他抬頭，問淺野：
    “櫻內少校現在在哪？我有事要見他。”
    淺野聞言不悅地眯起眼，不理會賀君竹的話，手臂一揮對身後的關東軍命令道：
    “開箱。”
    賀君竹無法忍受自己竟被麵前這個麵貌醜陋的日本鬼子所無視，他身上一凜，右手伸向腰間別著的槍，卻被金決眼疾手快地攔住。他側頭，隻見金決對他輕輕搖頭，眼神飄向不遠處的集市。
    順著金決的眼神望去，賀君竹看到人群中騎著高頭大馬的櫻內華生正在轉身離開。
    天呈墨色，斜雲正濃，櫻內華生的背影與黑色馬匹融為一體，透著極寒的氣息。賀君竹心中有些不安，那櫻內華生所去的方向，正是北城火車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