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爭雪原  第九章 戲子(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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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北平原千裏冰封之時,北平剛剛白晝漸短,寒風陣陣的,估摸著這幾日要零星地飄點小雪。冬陽料峭著陰晴不定,北風時起時息,倒從來沒耽擱天橋的興旺熱鬧。
    站在石板路上,北邊是各種小吃攤點、雜耍賣藝的。有婦女穿著大紅的舊衣裳來來回回,頭上別著朵豔豔的花兒,眼角眉梢都是媚俗氣,引得涎著口水的男人過去。這年頭,連風塵女子都沒了立足之地,光天化日便來做生意,以天為蓋地為廬了。
    不過千家萬戶皆是窮困,梨園卻總是不愁生計。
    這種地方,無論世道如何不太平,都是要吹起嗩呐打起板的。平安不是年年有,可有錢人遍地都是。也不知是從何時定的規矩,大抵有些權勢的,甭管聽不聽得懂,總是要流連於戲中的。
    而北平現今獨一份兒厲害的角兒,要數長安園的遲水秀。
    戲子謀生貴在勤懇,這遲水秀戲足人勤,唯獨有個雷打不動的規矩,那便是每逢星期日不上台。無論誰來請,來者多顯赫富貴,一律不成。
    “秀爺喲,今兒蘇府小爺來聽戲,排場給了個足,您怎麼著也得給蘇小爺個麵子!”
    梨園的管事老順站在梳妝台邊上,瞧著遲水秀利落地收拾著東西,忙不迭地叫苦連天,手上遞了副金光四溢的頭麵:
    “秀爺您可瞧好嘍!這可是蘇爺托上好的工匠給您做的頭麵,純金鑲玉,還嵌著珍珠呐!這可都是王府花園裏頂好的寶貝,您可得好生收著!”
    遲水秀沒回頭,瞅著鏡子裏胡子花白的老順,也瞅著自己。
    他的眉眼極單薄,比女人的還細弱纖麗,眼中閃柔柔的光,看上去和善可欺,是極好說話的模樣。怪不得師父打小便說,自己這眉眼天生是適合唱旦的,若沒有這鐵飯碗,憑這不陰不陽的麵孔,怕是要一生受人欺淩的。
    “老順,您幫我給蘇小爺帶個話。就說遲水秀是個窮唱戲的,有頭麵是福氣,沒頭麵憑著嗓子也要唱,不勞蘇爺一擲千金。”
    “誒呦,您怎的就這麼倔啊?”
    遲水秀低頭一笑,再抬起頭時,竟從鏡子裏看到了蘇冷江的臉。他微微一怔,又低下頭去,不說話。
    蘇冷江倒是習慣了遲水秀的這般做派,二話不說地走過去,拍拍老順的肩膀。那老順是個極伶俐的,馬上便腳底抹油般跑出了屋子。
    站在遲水秀的身後,蘇冷江還能夠聽到前台中咿咿呀呀的唱戲聲。他瞅著遲水秀細致的臉,不情不願地開口:
    “這頭麵你收下吧,工匠們連夜趕的,做出來不容易。”
    遲水秀回頭,他的灰色長袍上沾了些灰塵。他低頭,客氣地笑道:
    “承蒙蘇爺抬舉,一次次的賞賜我這冥頑不靈之人。可做戲子的卑賤,真的是無福消受。”
    “我要走了。”
    蘇冷江回答:
    “有關東軍要占王府花園,父親母親不知所措,正巧東北那邊傳來調令,要我去做參謀。為了活著,我不得不去。而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聽你的戲。所以這頭麵你就收下吧,就當亂世萍水相逢,留個念想也好。”
    遲水秀不知在想著什麼,眼神變得悄然了。他抬手摸上那精致無比的頭麵,一陣無言,而對他來說,這代表是默認了蘇冷江的話了。
    蘇冷江低低頭,亦是無言地抬腳往外走去。
    走到門口,他腳下一頓,猶豫一刻,偏頭對遲水秀說:
    “你別等了。東北這次來的支援軍首領櫻內華生手段陰毒、精準無誤,聽傳來調令的關東軍說,支援軍首領也在追查他的下落。”
    “若能亂世苟且,蘇公子,有緣再聚。”
    遲水秀不接這話茬兒,轉身朝蘇冷江笑道。
    他的聲音伶俐又帶著靈氣,低語大笑皆是祖師爺賜的天生好嗓子,一放聲便能捏到人心的最柔軟處。即便不在戲中,也是人間之角兒。蘇冷江歎口氣,想,這或許是一個戲子的最幸運,卻也是最不幸罷。
    他看戲五載,看著遲水秀從名不見經傳的梨園學徒唱成聲震北平的名角兒。遲水秀的一顰一笑間的美態讓他如癡如醉,這癡醉由戲中蔓延到了戲外。他暗中介入遲水秀的生活,終是知道了這戲子每個星期天都會去城南胡同的破四合院,就著一碗孤酒靜坐而等,或是當院含淚唱一曲《女起解》。
    遲水秀等的那個人,叫霍書傑,北平人,獨自留洋後再無音訊,曾與共黨交往頻繁。
    場子外的風疾了,走出來的時候冷風割麵,蘇冷江把他的軍披風緊了緊,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卻比不得他的心思鬱悶。開門上車,司機回頭問:
    “少爺,咱奔哪兒去?”
    “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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