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頭噴發著濃鬱的蒸汽駛進了站，蘇冷江孑然一身，提著行李箱，披著軍袍手戴皮手套。相比於走在北平石板路上的沉悶聲，這東北的雪地倒是將他的腳步聲淹沒了。咯吱咯吱的雪地人影起伏，四處都是迷亂人眼的氈帽和破襖。放眼望去，整個車站隻有蘇冷江自己提著皮箱子，平頭百姓都單單拎著打著補丁的舊包袱，人人臉上都是麻木的神采，渺小得仿佛風一吹，就會散去。
    在這艱深的世道裏，還有什麼是比人命更不值錢的？
    蘇冷江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氣，表情灰暗。隻要能活著便罷了，其他的，還要貪圖些什麼呢？這個時代，還要去強求個什麼呢？
    “蘇府的少爺是嗎？”
    正在愣神的時候，麵前走來一個操著東北口音的警衛員，亦步亦趨地停在蘇冷江麵前，搓著被凍紅的手問道。
    蘇冷江點點頭：
    “嗯，是我。”
    那警衛員試圖接過蘇冷江的行李箱：
    “麻溜的吧，櫻內少校已經休息室等了好久了。這火車晚了點，您遲了多久我們就得跟這兒等多久，大夥兒冷得夠嗆。”
    蘇冷江瞅著警衛員幹裂的手，憤憤不平之氣全部鎖在眉間。他攥緊了行李箱移到身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輕喃道：
    “天寒地凍的，真是作踐人啊。”
    一路走到火車站的休息室，偌大的廳堂裏、橫七豎八整齊排列的座位上竟然空蕩蕩的，蘇冷江愣了滿臉，不明所以地看向一旁的警衛員。那警衛員立刻會意了，伶俐地回答：
    “櫻內少校不喜歡喧嘩，就把本來應該在候車廳裏的百姓攆了出去。他也受不了候車廳裏的冷，現在在裏屋的辦公室裏等著您呢。那辦公室不太幹淨，少校呆了有一會兒了，心情不是很好。”
    蘇冷江的眉頭蹙得更深，他抬腳向辦公室走去，推門而入之時，將警衛員統統關在了門外。
    候車廳的辦公室約有二十平米，到處橫放著警衛員的換洗衣物、燃盡的煙頭和沒有清洗的飯盒。木質地板年久失修，踩在上麵咯吱作響。辦公桌的正上方，高高懸掛著一麵日章旗，紅白相間的刺眼極了。辦公桌後的椅子背對著蘇冷江，椅子裏的人是何麵貌完全是個謎。
    蘇冷江把行李放下，開口道：
    “櫻內少校，北平蘇府蘇冷江來報道。”
    椅子裏憑空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等待著。蘇冷江愣了愣，才想到這是在向自己要任職書。他上下翻著口袋，找到泛黃的信封，上前交到那不大的手掌中。過了片刻，椅子才緩緩地轉過來，櫻內華生把任職書輕飄飄地撇到桌上，抬眼之時審視的意味極重：
    “我知道令尊一向與世無爭，不參實事，隻想過安穩日子。而你不常露麵，應該也是同樣的態度。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你隻需頂著參謀的空職在我身邊待一段時間，就可以平安回家。所謂漢奸的名頭，落不到你頭上。”
    蘇冷江當即冷汗直流，吞了吞口水。不是因為櫻內華生的話，而是因為櫻內華生其人。雖然名利圈中素有傳聞，說這東京櫻內府的小孫子自小心術便成熟得詭譎不正，簡直是‘長著玉兔臉的閻羅王’。然而百聞不如一見，這張無暇臉蛋下散發出的盛氣淩人般的陰毒讓他惴惴不安，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櫻內華生居然這麼年輕卻又如此滄桑。
    不按規則長大的孩子，都是可怕的。
    從小到大的曆程中蘇冷江已經見過了這樣的一個人，如今竟然能夠見到另外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可是——不遠千裏把我弄到東北，卻又不讓我做任何的事，這目的是什麼？”
    雖是驚詫於櫻內華生的異於常人，蘇冷江卻沒有忘記問最應該問的問題。
    櫻內華生站起身，戴上精致漂亮的皮手套，不常常笑的人泛起微笑時異常瘮人：
    “你的表哥賀君竹在北城的赤字幫做副幫主，位高權重，可以和你相互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