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很閑，非常閑。
    夏至日，老頭子的老友請他去烏蒙附近的三清山問禪，沒帶我去，我當時樂的清閑留在小樓陪文子書，卻在老頭子七天還未歸，文子書又太過安靜之下閑的快長了毛。
    我知道文子書喜靜又不愛說話，也最愛撩他最喜歡看他反過來調侃我的樣子，那種分明帶著一絲窘迫卻要逞強的模樣，看著極為的煙火氣。隻是時間長了，撩他的招數他都開始了然於胸，自然也應對的得當，一番逗弄下通常是我先投降，隨後被那人抱在懷裏掬著一天。
    他看他的書，順便看著我長毛長蘑菇無可事事當調劑。
    今日晨起更是如此，抓著我就往懷裏扯，打算讓我就這麼窩在他懷裏一晌午，我伸手撓他的癢癢才讓他鬆開我，算算時間今日正巧是我偷偷練得丹藥出爐的日子。
    因為太過無聊，又不想打擾文子書休息和讀書，我閑著便翻翻老頭子的藥理書籍，老頭子的烏蒙藥穀藏書閣裏據說囊括著全天下最全的藥理書籍，正道邪道皆有，整齊的擺放在閣中，我沒事翻找，正巧在藏書閣一個暗格裏找到了一卷竹簡。
    老頭子的書大多是線裝，鮮少有竹簡，況且放在暗格裏說不定是老頭子私藏的春宮秘辛，我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激動，便翻開了這卷竹簡。
    幾行看下來，沒有心中想象的東西，卻原來是一味丹藥的煉製方式，據說吃了可以讓人轉變性子十二時辰，若是平日裏成熟穩重的人，吃了此丹藥便會變得幼稚可愛，若是平日裏話多，吃了此丹藥便會變得話少，隻是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會使人記得那日改變後發生的一切事情，故而也很容易引起報複事件的發生。
    因怕人用於邪道，故而封存在烏蒙藥穀的藏書閣內。我發誓當看到這書籍的時候沒有任何想要嚐試的念頭，隻是越發無聊的日子讓我開始動起了歪腦筋，畢竟學醫一年，我也想試一試自己的水平到了哪一步。
    於是在各種理由的驅使尤其是文子書有意無意的撩撥下，我開始製作丹藥。其實躲過文子書並不難，畢竟他整日裏的愛好除了抱著我看書，就是看書。
    找了個借口離開，我從丹藥房取來煉製好的丹藥遞給正在看書的他。
    文子書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移向我的目光卻是充滿了笑意。
    “可是近幾日阿零煉製的丹藥？”聲音溫和，透著陽光的暖意讓人眷戀。
    我默默地點頭，看著他說了句甚好後將紅色的藥丸放進唇中，畢竟是試驗，於其躲躲閃閃不如直接告訴他是我做的東西，總之我是看著他的，便是第二天出了什麼亂子我也是看著他的。
    我確定文子書不舍得責怪我。差點就要仰天長嘯歌頌自己的智慧，腰上卻突然多了一股力氣將我緊緊的鎖住。
    “文子書？”
    試探性的低頭詢問，我卻聽到一聲極為悠長的哼唧聲。
    “文……文子書？”
    實在是無法相信那是從我出塵飄逸的文子書嘴裏發出的聲音，於是還是謹慎的再次試探詢問了一次。難道這丸藥的藥效來的如此之快？
    這次回答我的不再是那一聲綿長的哼唧，而是頭部軟軟的摩擦。許是我腰間的帶子隔得他不太舒服，文子書哼唧了一聲難受，緩緩的抬起頭看我有些委屈，我聞言垂首，四目相對之中讓我心裏一時百感交集，喜的是我也算是學有所成，悲的是我俊逸飄然芝蘭玉樹的文子書轉換了性格居然是個樣子。
    有些陌生，有些粘人，但是居然還有那麼一點可愛。
    歎口氣伸手整理他被弄亂的額前碎發，我學著他撫摸我頭頂的樣子安撫他。伸手理順了他記在發髻上的飄帶，帶的仍是我買給他的那根。
    繡著白線縫紉的淡淡梅花，並不女氣，係在發髻上的模樣反而更襯他。
    因不想讓他再抱著我的腰弄亂了衣衫，故而我將他微微的扶正，文子書卻是又突然撲進了我的懷裏，頭死死的貼著我。
    “要阿零抱。”
    這藥效……什麼時候能褪，我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想著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便打算趁機會出門幫他挑揀點衣服，文子書不在意裝扮，平素裏也都是白衫玉簪的素雅，說不定能幫他換換樣子。
    小算盤打的開心，我便打定了注意。
    “文子書，我們去街上轉轉吧。”
    我垂首笑的一臉燦爛。而他則是在看到我的笑容時頃刻扯起一個更加熱烈的弧度。
    那時心上突然撞擊而來的鈍痛，居然讓我想捂住雙眼，或者就此遮擋住他的笑容，不再看下去。
    “阿零？”一如平昔往日的聲音和稱呼，卻是透著孩童才有的糯軟，我將自己突然而來的傷感扔至腦後，想到此刻懷中擁著的人是個一改成熟穩重的文子書，可以彌補我未見過他的兒時模樣便覺得一陣窩心。
    文子書不愛熱鬧，怕是現在的樣子也一樣，因我拉他出門開始便緊緊拽著我不願鬆開的手便可見一斑。
    我們兩人走到烏蒙最繁華熱鬧的街市。我回頭注意到他眉間微微的不平，伸手扯起他平靜的唇角。
    “開心點嘛，人多才熱鬧。”
    “很吵。”他難得將不喜歡表現的如此明顯。一對漂亮的遠山眉皺的緊，莫名的還有點可愛，我噗嗤一笑便踮起腳尖要夠他的耳朵，說道：“那我捂住你的耳朵？”
    然而還沒來得及碰到，身邊就響起了許多調侃：
    “喲，葉姑娘出來了，又來買菜了？！”
    “葉姑娘身後的小郎君長得真是俊俏啊！！！是不是你夫君啊？！！”
    “葉姑娘你師傅人呢？”
    嘈嘈雜雜的關心和調侃太多有男有女大多都是我經常光顧店鋪的老板，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回答哪個，於是隻能拉著文子書一路問候過去。握著我的手很緊的和我緊貼著，緩緩的傳遞著我他很緊張。
    我想回頭和他說我在別怕，卻被他停住的步子止住了心裏的想法。他不在向前，拉著他的我自然也是被迫停住了步伐，奇怪的回身去看，才看到是街頭住的孫婆婆。
    這老婆婆獨居，家中的兒子兒媳搬去了別處，無人照顧，在烏蒙做些針線活為生，好在烏蒙人傑地靈，大家善良多有接濟，老頭子也常派我去為她檢查身體。一段時間的調理下來身體也好了不少。
    “葉姑娘……這就是你常提起的公子吧？長得真俊。”
    孫婆婆慈祥的看著文子書的臉，我同樣將視線移向了拉著我的文子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在這種注視之下……他竟然有些窘迫？
    我心裏好笑，抱住文子書的胳膊回答：“是啊孫婆婆，您怎麼出來了？身體好些了嗎？”
    孫婆婆點頭回答自己很硬朗，問起我們有沒有吃飯，正巧我肚子咕咕叫出聲，便直言答道沒有，她便邀請我和文子書前往她家裏坐坐，我用眼神詢問文子書，他也是點頭，眼裏都是願意。
    孫婆婆家自然不如老頭子住的地方，但我經常去倒也不覺得很破舊，老人家獨居卻是過得舒適自在，不大的院落養著雞鴨，庭中一顆開放著不知名白色花朵的大樹，因而庭間地上落花紛繁，看起來倒是很美。
    她好客，我自然也不能讓老人家招呼我們，提出要幫忙，文子書轉了性子，想來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做事順溜，我本意是將他安置在外麵休息，文子書卻扯住了我的袖子。
    “阿零……別丟下我。”他扯著我滿臉委屈，我噗嗤一笑，伸手去摸他的耳垂，答道好。
    想著總歸他還是他，雖然我沒見過他做飯，也許水平還算不錯？
    隻是，我卻不知道，我眼裏無所不能的文子書，做起飯來居然是這樣一幅破壞力極大的樣子。
    “哎哎哎，文子書你把火煽的太大了，小一點嗆死我了。”
    “……”
    “哎哎哎，麵不是這樣揉的！不能這樣使勁。”
    “……”
    “文子書，你小心點別被油漸到了，你幹什麼往鍋裏倒水啊！！”
    “……”
    “文子書，你出去。”
    “阿零……”
    終於，在我忍無可忍的要把他推出戰場的時候，他才委委屈屈的叫了我一聲阿零。
    我白眼望天，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從容的他，會在這個時候如此不鎮定，剛準備出聲，卻聽到孫婆婆一聲笑。
    “葉姑娘，你快拉著文公子出去吧。”
    孫婆婆將我們兩人一同趕出了棚子，自己在裏麵忙活。我無奈的拽著文子書出來，想數落數落他，卻是一陣微風吹拂，庭中高大的花樹被風吹落了些許花瓣，落花旋轉著落在了他的肩頭，我剛要伸手去幫他拂去，文子書卻是突然笑了起來將手移向我的頭。
    “阿零，你看。花。”他將從我頭上摘去的花朵遞到我麵前，笑的天真而驚奇。
    “恩。是花啊。”
    日光溫柔，飛花絢爛，風吹動他月白的衣衫和發髻上的飄帶，伴著柔和的麵部線條，美的一如畫中仙，那雙眼眸，明明是白日，我卻覺得他眼裏盛得下星辰大海，不知是不是因為飛花淩亂迷了我的眼，麵前的文子書看起來竟然難以靠近，我失神之下抓住他的雙手，一種難以言表的不安襲上心頭。
    他這麼出塵……我這樣的凡人，會不會襯不上……後來想想，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自卑。
    “阿零，疼……”
    我以為是自己抓疼了他，便要鬆手。白色的身影卻突然撲向我，將我鎖緊懷裏。
    “阿零疼，不疼。”
    “我不疼，你快鬆開我吧。沒事的。”安撫性的拍拍他的肩膀，我生怕被孫婆婆看到，隻能暫時離開這個讓我眷戀無比的溫暖懷抱。
    文子書卻是仍然緊緊地把我鎖在懷裏，低聲重複著不要。
    “阿零的眼神，看起來很疼。”
    像是被什麼擊中了心弦，我愣住了。
    眼前飛花絢麗，是極致的美景，縱然是這樣破落的小院，我卻在這懷抱裏感受到了溫度。
    “阿零……我在的……不難受……”
    明明此刻像個孩子，他仍舊一如以往的哄著我。我低笑出聲，念叨著老頭子回來我一定要狠狠地鄙視他，什麼轉換性子的藥。
    分明，他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