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平生不會相思 第七章:桃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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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零,你跟我說說話。”纏好頭上最後一節紗布,又吩咐了些許注意事項後,被連夜叫來的大夫也收拾了自己的藥箱離開。
一切都結束了,包括我方才短暫卻並不輕微的驚嚇。
然而我還是怔怔的看著麵前一副焦急模樣的文子書,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腦海裏不斷地滾過他方才擁住我的那刻嘴裏呢喃的對不起。
我想,也許我真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傷得很重,要不然一向平靜的他怎麼會失態到如此地步,可還沒來得及在安頓的客棧站在黃銅鏡前進行自我檢查,文子書便匆匆把我攔腰抱起放於床榻之上,吩咐小二叫來了大夫。
我們無話,隻是他一直到大夫匆匆趕來前,嘴裏都在呢喃著那句對不起。相較之下,我在這整個過程中安靜的緊,由著文子書眼裏的沉靜換上更為色彩濃重的焦急,由著大夫擺弄我的頭我的腿檢查者我的傷。
事實上,我並沒有嚇得呆滯,也不是在故意和他賭氣不說話,我不過是在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和小樹林犯衝,最終決定以後還是走遠些這個事情。
“阿零,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一個人。”
他拿來被子蓋在我蜷縮在一起的身體上,用被子繞著我繞了一圈,似乎覺得不夠還拿來巾帕覆上我的頭,我盯著阿黃看我的眼神,覺得自己這個時候肯定像個春卷,隻露著頭,定然不怎麼美觀,不然他的眼神裏怎麼會突然多了一絲笑意。
“文子書。”
我皺皺眉頭,從被子的禁錮裏伸出手來附上他的臉,手下的皮膚柔軟得不像話,我抑製住自己想揉弄的欲望,想起那個茶攤老板的話。
他說意識到錯誤就要道歉,不要任由問題存在,夫妻之間需要的理解和坦白,我需要給文子書。
於是呼一口氣,我開口道。
“你不用道歉。是阿零不對。”
他的臉上突然染上了我更加不懂的憂愁,似乎以為我在賭氣,我生怕他又情緒不對的多想,便有些焦急的起身抱住麵前看起來極為單薄的人。
大概是習慣了他主動擁住我的溫度,這一次的擁抱反而讓我心中升起些別樣的情思。
“阿零你……”
大概是有些詫異吧,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不過好在沒有推開我,反是體貼的伸手緩緩覆上我的雙肩,將我更深的擁緊。
“我今日隻是……”猶豫著怎麼措辭開口,我剛剛吐出幾個字就被懷中的那人打斷。
“我明白,為夫以後定不會那樣。其實為夫一直在找阿零……”他有些急切,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我則驚訝於文子書這樣充滿情緒波動的一句話,一時間竟然有些難以消化。要知道我眼裏的他向來都是一派八方不動的樣子,故而我潛意識裏是怎麼想象都無法想象到他會有這般充滿情緒的語言表達。
前半句急切的不像他,後半句愧疚的也不像他,其實我隻不過是和茶棚的老伯聊了聊人生,不過是找不到馬車的方向錯進了樹林,不過是因為夜盲症奔跑時幾次受傷,我原本就不應該怨他的,尤其當我知道他尋我也尋了許久,這些本就不應存在的難過更快的消弭和散開。
“沒事的,隻要你還在。”
我故作老成的覆上文子書的腦袋,上下撫摸著,溫存之下把晨間的尷尬忘得一幹而淨,事實上若我那時能夠再敏銳些,察覺到他性格之中開始轉變的端倪,也不必到日後滄海桑田之中與他錯身而過。
時光漫長,我卻隻想眼前,怨不得阿娘總喜歡說我鼠目寸光,原來一點都沒錯。
“好,不走。”
他笑了,我也笑了。
夫妻之間的第一個問題完美的解決,隨後的幾日便停頓在這裏的小城休息養傷,我不過蹭破了幾層皮,腦袋撞上了一個包,文子書卻足足自責了很久,他太喜歡對我的事情大題小做,而對自己的事情大而化之,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替他擔心,索性就由著他去了。
春去夏來,蟬鳴漸漸充斥了平素裏安靜的空氣。我的衣衫也換成了薄裙,老實講我並不喜歡這種寬袍大袖的衣裙,更願意把裙子剪短袖子扯掉,這過長的頭發對我來說也是累贅,然而縱然如文子書般瀟灑的性子,不在乎我的發髻簡單,不在乎我穿衣的樸素,卻在我說出日後獨處打算隻著裏衣方便涼快時,也堅決地不同意。
“我覺得我的改變會更改金陵女子穿衣的潮流!”
我這樣辯駁著,有著空穴來風的自信。然而他還是堅決的拒絕了我的超前,我那時滿心滿眼都是奇怪,卻沒注意到他不過是在我提出這項驚世言論時略微沉默之後耳朵爬上的詭異紅色。
日子在打打鬧鬧的歡笑之中過去,我再也不能單獨離開他的視線半步,文子書美曰其名陪我遊山玩水,一副忘記了自己外出是來尋醫的目的。
我時常問他醫仙穀在哪兒,問多了他便再也不回答,每每都會擺出一副阿零你莫非不願意和夫君獨處的委屈樣子,搞得我也不敢再多問讓他多想。
因為地理人文知識差的驚人,我是在一次熟睡被叫醒後才意識到已經到了醫仙穀的附近。文子書說醫仙脾氣古怪,不輕易為人診治,除非有眼緣不然重金不治,我笑著說這人倒是有點性格,一邊咬一口碗中剛剛從抄手店主放進瓷碗裏的抄手。
金陵國都靠近長江,我打小的活動範圍不超過方圓五十裏,這次出門跟著文子書,吃遍了美食,口味被養的更為刁鑽。或許是因為從小就有美食方麵的天賦,雖說阿娘經常說君子遠庖廚,但還是允許我沒事就研究些菜式來改善生活。家中過的拮據,但好在在吃上我們母女兩人都容不得將就。
然而這抄手實在做得味道平平,我咬下最後一個填飽肚子,便拉著文子書四處轉轉。漫步於充滿著異域風格的小鎮街道,我驚訝於一個地方居然可以熱鬧成如此的地步,人人臉上帶笑,透著蓬勃的朝氣,最主要的是這裏的人穿衣服看起來非常涼爽,故而心情大好。
聽他說這座城叫烏蒙,是金陵邊界的小城,現今皇帝司空清流登基後征戰念饒國的戰利品。故而帶著些念饒國的異域風味,據說醫仙彥道子便定居於此。
記得從前看醫書,奇花異草向來存於南部深山之中,彥道子住在這裏倒是不奇怪。
隻是。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驚訝於自家夫君的滿腹經綸,卻被他打哈哈的自戀搪塞了過去,由著他帶我走出繁華的街市靠近郊外。
晴空一片,空氣裏帶著不知名的花草香味,我拉著文子書的如玉般的爪子蹦蹦跳跳,開心的像剛出籠的兔子,別說我這樣給自己蒙黑,畢竟能讓我家夫君開心,就是被當成小豬我都無甚所謂。
姑蘇大多是文秀的山水,如此不束縛的大自然我也是頭一次看到,我喜歡烏蒙,甚至甚於姑蘇。
“阿零,這裏就是桃葉渡。”
他聲音帶笑,不牽著我的手指著前方的河流。我順著他的指向看去,河岸邊的桃花已經凋謝,隻剩下長著茂密葉子的桃樹,但是僅僅是這般簇擁著,我也能想象出初春桃花盛開時,這裏的一片紅雲。
文子書喜愛桃花,我知道。
“為什麼叫桃葉渡?”難道隻是因為開滿桃花?
“據說是前朝有一詩人在此地遇見過一女子,一見傾心,便思考自己有一日功成名就便回此地娶親,誰知五年過去,待詩人中了狀元回歸,卻知這女子已經嫁為人婦。那姑娘據說閨名桃葉,當地人為了不讓後來人在經受錯過之苦,便將這渡口稱為桃葉渡。”
文子書一口氣給我講解了這裏的因由,我聽得嘖嘖稱歎,想著詩人就是太磨嘰,當日遇見就該下手娶妻,省的便宜了別人。
“阿零呢?”
他突然發問,我一臉疑惑的抬頭看他。
“若是阿零是此人,會如何做?”
一時靜默,不知從哪裏吹來的一陣清風,吹起文子書係於發髻上的白色飄帶,他一身月白交領長袍繡著暗紋,腰間係著玉帶,修長的脖頸露出那紅色的繩結,掛著與我相和的玉佩,麵容一如丹青畫師筆下的潑墨山水,文秀清朗線條柔和靜美,遠山眉下一雙眸子,閃著溫柔的光澤,整個人在湛藍的天空下似畫中謫仙。
我偏開頭,生怕被這極致的美景蠱惑,隨口答道。
“若我是他,此時我就不是你的娘子了。”
是啊,我也一如這詩人般對文子書一見傾心,若是當日如他一樣錯身而過,興許此刻我便真的如同自己想過的結局,在粉樓裏感歎紅塵寂寥,更別談和文子書執手站在桃葉渡口笑談過去了。
文子書失笑起來,呢喃著倒是他多心了,伸手撫摸我的頭頂。我見他不知為何眉間染上的寂寥,大姐大般的拍拍文子書的肩膀,嚴肅道:“蹲下。”
“啊?”
好在他雖然疑惑,但還是很聽話的,隨後低下了身子,我一個縱身跳上了他的背,伸手在他的胳窩裏猛烈的撓動起來。
幾個月的相處,我太知道文子書怕什麼了。
我不要看他這樣寂寥的眼神,故而隻能用這種幼稚的行為讓他開心起來。文子書怕癢,我第一次發現的時候他尚為了麵子忍著不笑,如今我被他養雖談不上孔武有力,但也算是有幾分力氣,幾次下來他便繳械投降。
後來他總是說,他什麼都不怕,除了我的撓癢,便是我的眼淚。我突然想起阿娘說過一個人願意把他的柔軟暴露給你,那他一定是把你放在了心上。
我對此堅信不疑,於是也不曾在這場博弈之中手下留情,我愛看他笑,因我所有的歡喜都因他而起,而他此刻的歡愉也是由我所予。
我知曉桃葉渡人煙稀少,鬧得歡了便開始更加得意忘形,正打算變本加厲折騰他時卻突然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埋怨。
“你們兩個,把我這好好的弓魚都嚇走了!!你們賠我!!!”
花開湖邊,微風扶柳,我趴在文子書背上,抬眼望去。
渡口旁赫然坐著一個身著布衣手持垂杆,鶴發垂須卻麵容尚不算衰老的老人,正指著趴在文子書背上的我,臉上都是氣急敗壞,一點沒有老人家的持重。
我心懷調侃。
隻因那時尚不知,這個人,將改變我的一生。
作為過渡,承接我的過去,開啟我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