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瘦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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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齊枝在裝神弄鬼、招貓逗狗之外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大概就是他絕無僅有的演技了。也虧得雪童機靈,抓了一把藥草在缽裏胡亂煮了,熏得房間內一片苦澀氣息,又放下水墨字畫綾羅帳子,遮擋住麵色紅潤活蹦亂跳的齊枝。重簾進來的時候,聽到一陣中氣十足的咳嗽,他詫異地看看身後的卞然。
卞然:“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重簾卸下藥箱正要動手揭帳子,裏麵的人慌忙把帳子一合,上麵掛著的玉鉤叮當作響。齊枝不知在裏麵做了什麼動作,忸怩一會才緩緩伸出手來讓他把脈。那隻手雪白修長,指甲齊整,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重簾小心地將手指在他腕上搭了一會,麵上流露出疑惑之色,抓著那手反複驗看。卞然問道:“還有救麼?”
重簾躊躇一會才說:“這脈象極為凶險,沉鬱滯澀,弦振浮滑,恐怕就是這三天的事了。隻是看令兄手腕勻稱,白潤有力,不似尋常久病不起、行將就木之人。不知可否一露金麵,讓重簾確認一下。”卞然心說齊活寶裝病裝過火了,這下要露馬腳了,正想著尋個什麼理由來拒絕他。門外通報來了一個中年馬夫,說是少公子雇的。
卞然對外稱齊枝為兄,武維揚為至交好友,這少公子自然就是他自己了。隻是他不記得雇過馬車,武維揚素來步行,齊枝這個懶骨頭足不出戶,雪童則更不必說。這馬車夫倒是來的蹊蹺。其時已近日落時分,卞然正好借口說齊枝夜裏咳嗽得厲害,留宿翟重簾,向他打聽馬家事宜。給齊枝看麵相的事被這麼一打斷,也就不了了之了。
卞然見那馬車夫四十上下,老實巴交的模樣,客氣道:“是府上哪位雇的馬車?我這就叫賬房支銀兩來。”那馬車夫頭也不抬,悶聲道:“車錢那位大爺早就支過啦,小的隻是送還落下的東西。”雪童看他攏在袖子的手微微一動,正要上前擋住卞然,終究是晚了一步。那假車夫也不知撒了什麼,卞然隻覺得身上一陣虛軟,閉眼之前聽見齊枝哎呦一聲,心裏有點好笑,這人武功不差,怎麼可能被人挾持,偏偏喜歡這樣喬張做致,頭一歪便昏了過去。
齊枝跟闖進竹籬小池院裏的黑衣人打鬥的時候不知道自己被卞然在心裏嘲笑了一番,隨手抓了一把鐵如意舞得虎虎生風,口裏也不得閑,指點對方:“那個步子向左踏,不然我這樣,你就刺不著了。你看,就是這樣。”腰上一扭,輕巧避過對方的刀刃。院子外麵一聲大喝,齊枝一聽,姓武的回來了,微微偏過肩頭,讓黑衣人穿肩而過,忍著劇痛朝外喊道:“救命啊殺人啦!”抬起腳尖踢斷了黑衣人的膝蓋骨,這才弱柳扶風似的倒下。
一,二,三。
果然,神機妙算的齊枝一頭撞在匆匆趕進來的武維揚的懷裏。他正要開口撒嬌,卻聽武維揚一疊聲問道:“卞然呢?”卞然是誰,有點耳熟,不過齊枝確定這人已經死了,凡是活人,經過他齊天才的一眼,絕不會忘記。這種茫然轉瞬即逝。門外的刀劍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馬蹄敲打在山路上密集的聲音,他知道他們就要被人連窩端了,連垂死掙紮都免了,眼睛一翻,讓武維揚忙活去吧,到時候牢房裏見。
描金菱花鏡上沾著些許胭脂印痕,一隻翡翠魚式盒敞著蓋子,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窗欞斜支,冷冷的上弦月在桌上落下芙蓉錦雞雕屏的影子。一叢芭蕉旁逸斜出,遮著一隻雪白仙鶴把喙藏在羽翅下打盹。
房間裏隱約有女子的呻吟,似哭似笑,綿綿地在房中徘徊。
宣和香燃盡的時候,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擎著一隻紅燭進來。
“舞勺,把香撤了,伺候我穿衣服。”
那少年猶豫一下,緩緩拾了地上的簾繩,拉起厚重的九華帳綁好。
裏麵一個男人的聲音哀求道:“別走。”
那女子輕笑一聲:“有本事,明兒個再來吧。”
那女人軟軟地倚在舞勺身上,由著他把自己攙出內間,在妝台前坐下。
“都關起來了?”
舞勺低頭恭敬道:“回主子,都抓來了,現下在水牢裏。喂了點藥,很安分。”
女人挽了個鬆鬆的髻,示意他給自己梳妝。少年的手顯然是精心保養過的,在烏黑的發鬢間穿插,十分賞心悅目。女人冷不丁抓住他道:“真是不枉我栽培你這麼久,小模樣越發周正了。”女人的指甲不長,修剪成參差不齊的模樣,邊緣染上淡淡的緋色,刮在舞勺白嫩的麵頰上有點刺癢。“聽說這次來的幾個模樣都不賴,不知道比你如何。”舞勺向後退了一步,手裏輕輕摳著花黃。
“不逗你了,走,去看看那幾個冤家。”女人隨手在淩亂的櫃子裏揀了件披帛,裹在肩上,她生的嬌小,披帛落在地上,蜿蜒成一片。舞勺忙跟上去,挽起那輕紗,兩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羊首山隻有這一處平坦地方,四周深林掩映,陳碧山莊修建於此處十分隱蔽。然而有一樁不足之處,終年不見日光,潮濕非常。
卞然五人被關在陳碧山莊最深處,地下湧出來的泉水幾乎沒至兩肩,陰冷徹骨。齊枝是最早醒的,在黑暗裏瞪著兩隻大眼睛。
“喂,那裏有隻水老鼠。”他捅捅雪童,啞著聲音道。
雪童皺皺眉,那老鼠瘦骨嶙峋,估計半年沒吃過東西,現下幾人各自被鎖,不得動彈,隻怕要做了它的腹中美餐。
雪童微微掙了一下,水上立時起了一片小小波紋,水老鼠受了驚,一眨眼就遊走了。
“好玩麼?”一個年輕女子蹲下身,隔著鐵柵欄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
雪童身形偏小,不得不待在近地麵的淺水處,這樣一來正好與女人打了個照麵。女人伸出手托起他下巴:“這孩子倒是生的討喜,舞勺,過來看看,人家賽過你啦。”舞勺木著臉上前,一起端詳雪童。論起來雪童還要長他一歲,兩人眼神交鋒間,居然沒有落在下風。
“小兄弟,真不好意思,我這個仆人最是小氣,凡是看了他眼睛的人,沒有不交出一對招子的。”說罷使個眼色。
那少年把頭扭了一扭,瞳仁在月光裏居然閃現一圈碧藍色,在暗夜中顯得十分妖異。雪童輕嗤一聲,十分不屑。
舞勺伸出手淺淺停在他眼窩上,他感受到眼球微微的轉動,沒有挖下去,轉而卻在雪童額頭上一按,雪童手腳被縛不得反抗,就此昏了過去。
齊枝嘖嘖一聲,引起了女人的注意:“還有個大的。”
齊枝一雙桃花眼滴溜溜轉:“大美人,你的胭脂沒抹勻。”
女人輕輕撫了撫臉頰上的紅瘢,側過臉去:“不許你看。”
齊枝活動了一下身子,忽然從水裏站起來,鎖鏈一時叮當作響,那水牢狹窄,幾乎要頂到他頭上。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根簪子,反手在鎖上一挑,隨手把鏈子扔在一邊。他如法炮製,當著女人的麵開了牢門。
“你以為你逃得出去嗎?這裏是絕壁,就算你打得過這裏的看守,也下不了山。”女人毫不在意,掏出一麵鬼背銅鏡照了照自己。
齊枝盤腿在地上坐下:“誰說要走,我不走呀。你要是走,這莊子就歸我了,順便幫我問候一下煙老頭。”
女人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齊枝很無恥地用簪子剔了剔牙,含含糊糊道:“煙老頭呀,你不是巽風堂堂主麼?啊,讓我想想你叫什麼?瘦馬,對不對?”話還沒說完,一根拇指長短的錐子追著他麵門射來,帶起一陣霍霍風聲。齊枝哎呀一聲,就地一滾,站起來時兩指間夾著一粒錐尖,原來那錐子刹那間已經被他使內勁折斷了。“你見了主子,居然不見禮麼?”齊枝從懷裏摸出自己的燕翅銀耳釘,別在耳垂上,束起了濕漉漉的長發。
名叫瘦馬的女人眼神轉為驚懼,膝下一軟,癱坐在地上。
“對嘛,女孩子就是要乖乖的才叫人心疼。他就要醒了,你可要聽話呦,不然上麵不會饒了你的。”
齊枝大剌剌向後麵一仰,神色忽而轉為肅殺,虛空地看著黑漆漆的石板:“馬家的事了結了麼?”
舞勺知道他們接下來談的事情事關重大,相當熟稔地在門邊上一撚,石板向兩旁退去,露出一間精致的閨房。那女子已然恢複了鎮定,勉強站起來做個請的手勢:“尊主裏麵請。”齊枝毫不客氣,抬腳就進,瘦馬尾隨其後,也在門邊撚了一下,隨之消失在黑暗裏。
那密室以金磚修成,與外部隔絕,隻留一個小孔傳聲用。齊枝耳朵一動,聽到一串鏈條響動,手立刻按在胸前,那裏藏著他平素防身用的芳澤劍。沒有預想中的偷襲。頭頂上隨著鏈條聲亮起一個巴掌大的火球。片刻間燃盡之後,火花落在地上,腳下轉為透明溫暖的黃色,照亮了整個房間,一眼看去地下幽深難言,仿佛直到地底。這是瘦馬的得意之作。祝融玉遇火即明,其光可以媲美日月。當年修建陳碧山莊時無意間發現地下埋有礦脈,她便就地建了這密室。整個陳碧山莊都在玉脈之上,這也是為什麼瘦馬決定違背主人意願、暴露自己占山為王。她不能將這財源拱手讓人。
“你倒是會找地方。”齊枝顯然是識貨的,目光中流露出讚賞之意。
“最近黑市上的東西是你放出來的?”齊枝接過她遞上來的雪芽茶,並不急著喝。
“是。”
“你這樣自作主張,被主人知道了,下場可不太好看那。”
“咱們的生意本錢太大,方家一家獨大終究不能長久,不若聯合馬家,兩者相爭,咱們坐收漁利。”
齊枝驟然伸手,哢嚓一聲折斷了瘦馬的纖纖玉手,這一下勢如閃電,瘦馬猝不及防,手腕處露出森森白骨,然而這人強過自己太多,她甚至不敢呻吟出聲。
“你別怕,我不會殺你的。咱們哪一個的命是在自己手裏呢?你還是趁早收起你那點微末伎倆,好好想想怎麼對付那群當官的。眼看拿方家開刀,沒了運貨的鹽船,咱們的生意也要完蛋。”
瘦馬臉色慘白,艱難道:“馬冬在我手上,他家裏如今隻剩下一對孤寡母女,不怕他不聽咱們擺布。”
門裏響起一陣夜梟叫聲,齊枝捏捏瘦馬的臉頰,蹲下身與她平視:“動手要趁早。主人等不及了。”說罷伸手在她腕上一抓,瘦馬尖叫一聲,齊枝竟是活生生強行接上了她的腕骨。都說陳碧山莊的瘦馬以色惑人,是個蛇蠍美人,沒想到這人比她狠毒何止百倍。齊枝拍拍手:“那幾個人也該醒了,我要回去當我的落難公子了,你好自為之吧。”瘦馬看著他拂袖而去的身影,泣不成聲。
作者閑話:
不要慌,白老大馬上出場,卞然童鞋男主光環亮晶晶。。。。
顏非也要來了,準備狗血。。。。
今天沒有段子,明天補一個中秋番外,提前祝大家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