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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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闃靜無聲的陳碧山莊忽然點起了大紅燈籠。礦頭子一聲號子,麵目漆黑的礦奴們從地下鑽出來,身上還帶著祝融原石的熱氣,他們摘下防止被祝融玉照瞎的蒙眼黑布,適應了一下地上的世界,旋即向燈籠亮處走去。陳碧山莊打著山匪的名號,起初也確實買了下山購置了一些兵刃來掩人耳目,然而這種防備心理漸漸鬆弛了。每到子時的場會更不必說。場會乃是瘦馬收買人心的重要手段。陳碧山莊上下隻有她唯一的一個女人,礦奴們挖出的原石在場會上被互相比較,勝出者可以與她共赴巫山。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裏,這種誘惑力是不可抵擋的。小樹林裏已經聚滿了人,個個手裏捂著一隻口袋,唯恐被他人看了去,還有幾個幹脆蹲在地上,把原石護在胸口處。曆年來搶奪原石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瘦馬從來不計較,這裏本來就是一個強者為尊的世界,如果保護不好自己的果實,那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礦奴們大都沒有洗漱過,灰頭土臉的人群裏夾著幾個躬著腰的可疑身影,其中一個身材尤其瘦小,像個十來歲的孩子。其他四個也不似一般礦奴粗壯,身材十分勻稱,偶爾在光線所及之處,格外顯眼。這幾個格格不入的身影,自然就是卞然一行人了。
翟重簾前半生十分順遂,至今才真正吃了一次苦頭,水牢裏關了一天一夜,出來時神情委頓,自覺連雪童也不如,隻好遠遠地跟在幾個老江湖身後。武維揚與齊枝體力恢複得最快,兩人理所應當地打頭陣。武維揚上下打量他幾回,引起了齊枝的不滿:“平視我衣冠楚楚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關心我?現在看我狼狽了,肚子裏取笑我吧?”武維揚臉色波瀾不驚:“我隻是在想哪個古董商會像你這樣,開得鎖鏈、上得賊窩?”齊枝嘿嘿一笑,示意他附耳過來:“從前會情人的時候,翻牆跳窗都不在話下,這樣的招數,本公子都用濫啦。”武維揚不傻,自然不肯信,不過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雪童默默在身後護著卞然,他耳力極好,把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裝在心裏。齊枝開鎖鏈的本事他早就見識過了,在水牢的時候這人並不防備他,然而不知道瘦馬那女人那晚同他說了什麼,他不敢輕信齊枝,心中暗暗戒備。
瘦馬今晚穿了一件米色襦裙,側身倚靠在軟椅上,看著礦奴獻上的成色不一的原石。趁著人多容易分散注意力,武維揚做了一個快走的手勢。五人悄悄繞到人群邊緣。齊枝神通廣大,在喬裝之後逮住獄卒打探出山莊的背麵雖是峭壁,卻有一條石梯聯通湖州運河。武維揚等人自是不成問題,翟重簾卻不在齊枝的考慮範圍之內,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手上也不知死了多少,齊枝打定主意要扔下他,從頭至尾沒有露過口風。
快要接近人群盡頭的時候,翟重簾停了下來,雪童離他最近,清晰地聽見他低聲疑惑道:“怎麼會是他?”不由得腳步一頓,礦奴中居然有這個名醫的故交?卞然感覺不到身後的雪童,也放慢了速度,這樣一來,五個人就被拆散了:卞然雪童翟重簾留在人群邊緣,武維揚齊枝兩人不覺已經出了山莊,待到發覺了想回頭,目標又太明顯,隻好打手勢約定在石梯處見麵。
卞然順著他目光向場會中心看去,那是一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男人,在青壯年為主的礦奴中算是弱勢了,他上身赤裸,露出許多猙獰疤痕,有些甚至還滲出血絲,佝僂的肩背在場會中的空曠地帶中格外紮眼。那男人彎下身,解開羊腸綁著的褲腳,小心翼翼地取出幾塊深褐色的細小結晶,場會中立時彌漫著一種濃稠的香氣。這種氣味卞然並不陌生,是煙晶。他自然不知這山莊建在祝融玉的礦脈上,隻覺得有一個念頭在大腦中一閃即逝,轉頭向翟重簾道:“這人你認識?”卻發現翟重簾麵色鐵青,不解、憤怒、恐懼使他清秀的五官有些扭曲。翟重簾看了半晌才顫聲道:“這是馬老爺。”卞然在京中便知馬冬在告發方惟清後神秘失蹤,拋下孤寡妻女不顧,原以為是方惟清殺人滅口,卞然親自拜訪馬府之後覺得馬府雖冷清頹敗,卻不像一家之主暴斃而亡的惶恐淒厲模樣,他百思不得其解,原來馬冬竟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做礦奴麼?是有人強迫的,還是他心甘情願?雪童看卞然眼色,不動聲色地靠近翟重簾,防止他一時衝動打草驚蛇。
隻聽見馬冬斷斷續續道:“山主,這些,打碎了,給你鑲在鐲子上。”瘦馬聞見那香氣,心頭一陣狂喜,地下難道有煙晶麼?煙晶雖然與祝融玉有幾分相似卻不同於礦石,它並不是從山中挖掘而來,乃是長期高溫熬製所得,這一塊煙晶算不上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然而可以說明地下至少有一個巨大的祝融玉礦床,溫度之高乃至提煉出如此純度的煙晶。不說瘦馬心中一番盤算,其他礦奴見了馬冬手裏的煙晶,誤以為祝融玉,紛紛嘲笑道:“這樣細碎的石頭這麼配拿出來,沒得丟人現眼。”馬冬畢竟年紀大了,被人這麼一笑就有些退縮的意思,然而實在舍不得瘦馬。他一生積累無數財富,醇酒佳人也不知享受了多少,到老來居然對這樣一個女人念念不忘,甚至拋家棄子來到山上當這卑微的礦奴。正在惴惴不安間,瘦馬向他招手:“站在那裏幹什麼?”礦奴明白過來,山主今晚是認定這個老家夥了,一天的辛苦都白費,一些人甚至將手裏的原石擲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人選已定,場會就此結束。礦奴們縱有不滿也不敢明麵上說出來,心裏不知把那個賤貨和老東西罵了幾千遍幾百遍,可是夜裏還是會做著春宵一度的夢。也罷,還有明天,明天之後還有後天,總是有機會的。
翟重簾看著來馬冬一瘸一拐地追上瘦馬,涎著臉與她搭話,雙手不覺握緊。馬姑娘和馬夫人受盡了閑氣淩辱,這人卻在這裏追逐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他正想追上去攔住這對狗男女,卻被一股極大的力道絆住了。回頭一看,竟是雪童。他再文弱,也是個二十五六的成年男子,卞然與他年紀相當,製住他也不算什麼丟臉事,現在連一個十二三的孩子都輕而易舉地叫他不能動彈,翟重簾滿麵漲紅。
“想問個清楚就不要輕舉妄動。”卞然一改往日的溫和可親,話中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雪童見翟重簾繃緊的肌肉慢慢鬆弛下來,才放開他雙臂。卞然麵上毫無表情,心裏卻千回百轉問了好幾個問題:煙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是誰把馬冬送到這裏來的?瘦馬到底在幹些什麼營生?他冥冥中覺得齊枝與此事難逃幹係,不禁向石梯處看去,茫茫雲霧遮住了視線。想知道答案,隻有跟上去。
卞然與雪童三人尾隨瘦馬到內院時,齊枝和武維揚已經趕到石梯邊上。武維揚向下看看,隻能聽見運河嘩嘩的水聲。長長的山壁上有一處淺淺的凹槽,邊上的棧道早已腐朽,武維揚隨手扔了一枚石子下去,還未觸到棧道,帶出來的勁力已經將木扶手擊成片片碎屑。”我有把握下去,可是成霓他們呢?“武維揚回頭去問齊枝,那人正看著煙水茫茫處不知作何感想。聽見他問,齊枝回過頭來,臉上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和平時風花雪月時的吊兒郎當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如果成霓做錯了事,你會不會生氣?“武維揚被他問的一頭霧水,不過看他眼神熾熱,不敢不回答:”呃,不至於吧,他極少做錯事,就算有什麼不開心,多半我也有不是的地方。“齊枝點點頭:”在我意料之中。那如果是我做錯事,你肯不肯原諒我?“武維揚覺得氣氛莫名有些淒涼,擠出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臭小子,是不是幹了什麼壞事,要我幫你蓋過去?“齊枝輕輕道:”你平時從來不跟我這麼說話,這樣親熱起來倒叫我為難。我情願你從沒跟著到這裏來。“說罷出手如電,製住武維揚,向他說道:”不管你肯不肯原諒我,我是非這樣不可了。我心裏雖然喜歡你,可是主人的命令我是不能違抗的。“武維揚眼珠轉了轉,苦於被點了啞穴,縱有千萬個問題也說不出口。齊枝雙手一托,將武維揚扔向河心。運河水流湍急,這裏急湍險灘甚多,河底又崎嶇,武維揚落下去,隻有一個死字。齊枝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敢再向下張望一眼,他抬頭看看微微西斜的月亮,是時候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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