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惟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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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枝哼著小曲走進院子裏,看見卞然坐在葡萄架下翻閑書,喲了一聲:“今天衙門沒事?”卞然苦笑,方家態度十分傲慢,一口咬定是馬冬誣陷,連衙門的傳訊都回絕了。衙門裏瑣碎事務不斷,他也不好整日跟在方梅身邊要他審理鹽務案。人家的欽差大臣風光無限,他的欽差倒是清閑得很,品級太低,人沒把他放在眼裏,這話他能跟齊枝說嗎?沒的招他笑話。齊枝看他臉色不好看,掏出一塊火紅的事物在他眼前一晃:“今天淘到好東西了。”他是商人,有逐利的本性,每天在街道上逛也不是隻吃閑飯的,不知道從哪裏淘換來一塊血絲玉,拿到卞然麵前炫耀。血絲玉極為珍貴,傳說是人佩戴久了吸收精血而成,一般是要跟著陪葬的,看齊枝手裏這塊的成色,大概在屍血裏浸潤了不下百年。卞然的眼力不輸齊枝,一瞥之下十分驚訝,搶過來在眼前細細品鑒。看了半晌,輕笑一聲放在一邊,繼續看手裏的一卷前人筆記。齊枝微微一笑道:“看出來啦?”卞然這才真的來了興趣:“知道是假的還買?”齊枝拿起玉佩在陽光下比了比:“這玉血色凝滯,顏色雖厚,卻滲不到裏頭去,多半是縫在活羊腿裏存了幾十年,拿出來好誆人。我買這塊玉,並不是因為它的價值,而是因為賣玉的人。”卞然看他神色狡黠,不由好笑:“這賣玉的是西施還是貂蟬?這樣叫你上心?”齊枝道:“你要是想知道,不妨到黑市打聽打聽,看看湖州的貨是怎麼來的。”卞然最不耐煩他這種“天機不可泄露、你快點來求我呀”的表情,摁住他就要嗬癢。他對齊枝向來是沒什麼顧忌,再怎麼流氓也流氓不過他,武維揚不在,院子裏鬧得像殺豬。
    武維揚推開竹籬看到的,就是齊枝捂著肚子笑脫了氣,卞然站在一邊看戲的場景。自己不在的時候,原來他們一直是這麼相處的。卞然這樣一個平時刻意冷淡疏遠他人的人,居然有一天也會如此不修邊幅。武維揚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在乎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年少的萍水相逢,十年後的偶遇,讓他覺得自己和這個人冥冥中是有緣的。他調整了一下表情,盡量讓自己的腳步聲大得可以讓院子裏的兩人聽見。果然,卞然立時收了笑容,在石桌的另一邊坐了,不再理會人來瘋的齊枝。武維揚眼角悄悄注意著他的言行,心裏隱隱有些失落。倒是齊枝一見他來,撲著上去翻他衣兜,埋怨他沒帶回來新鮮玩意。武維揚不著痕跡地避開,留下齊枝趴在桌子上如同受氣的小狗。他方才眼淚都笑出來了,雙眼微腫,嘴裏還在嘟囔:“都欺負人。”武維揚把手裏一隻黑漆漆的陶罐子放在桌子上:“外麵開始販私鹽了。”官鹽滯銷,私鹽泛濫,這是朝廷的大忌,私鹽沒有經過官方手續,因此不必繳納鹽稅,財政會受很大損失。這還在卞然的預料之中。好奇寶寶齊枝揭開蓋子,用食指蘸了蘸,放在嘴裏吮了一下,麵部表情立刻扭曲了,控訴道:“這鹽粗得很,味道也很雜。”伸手在罐子裏攪了攪,嫌棄道:“這裏麵還有蓬草沒有擇幹淨呢。”製鹽有煎曬之說,鹽鹵水倒在蓬草上曝曬之後的結晶就是粗鹽,一般來講,還要將鹵水與黃豆漿下鍋煮、篩,撒過母子渣鹽結晶後再次淋濃鹵水提純後才算合格。私鹽規模小又追求暴利,自然沒有這樣精細手段,然而比起價格高昂的官鹽來講,百姓大多還是會選擇在黑市上買私鹽。武維揚拍開齊枝的手,合上蓋子,道:“桃花汛漲起來,河工要求漲工錢,這裏麵的開銷照例還是算進鹽價裏,今早官鹽的牌子又換了,漲了十文。私鹽越發猖狂了,已經到了當街叫賣的地步。”齊枝在一旁懶懶地說:“我看方家倒是一點不著急,湖州卸不了貨,索性一路南下,賣完了的鹽船也不空著回來,路上帶些珠寶首飾綾羅綢緞乃至美酒香果回來賣,一來一回都不空船,又是一筆進項的生意。”說這晃晃手裏的玉佩,這血玉正是方家從南方帶回來的貨物。兩個人都盯著卞然看:方家有恃無恐,私鹽盛行,你要怎麼辦?
    才用完午飯,便有衙門仆役上門來道方大人有請。卞然到時,後堂裏已經坐滿了人。卞然首先注意到右邊上首一個麵目陰柔的青年,那人衣著華麗,也不看人,自己把玩著手上一隻透雕白玉花囊。方梅等人邀來一批鹽商,吵吵嚷嚷好不頭疼,一看卞然來了,招呼著讓欽差大人坐了,這才靜下來些許。
    周平朝方梅使個眼色,後者立刻上前道:“步大人,下官今日召集群商,是想商量治理私鹽一事。”私鹽買賣猖獗,官府知道這事,卞然並不稀奇。方梅看他麵無表情,繼續道:“私鹽於朝廷有害無益,眼下別無他法,下官和幾位大人商議了一下,想提高鹽價,按丁派鹽。”卞然皺一皺眉,且不說他們撇開他這個戶部侍郎先斬後奏;官鹽價高,還要加價,並且強製百姓按人頭買鹽,這簡直是火上澆油。他哦了一聲,啜一口茶冷笑道:“不知道這是怎麼個’別無他法’,竟叫大人出了這麼個蠢主意?”此地官員考成、職位升降都與鹽務掛鉤,方梅慌不擇路,唯恐斷了自己的前程,這才起了強買強賣的心思。朝廷命官做起這等強盜行徑,卞然很想知道背後是誰給他撐腰。
    方梅還沒開口分辯,那個青年男子忽然道:“這也是朝廷逼迫太甚,下官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卞然看他一眼,周平察言觀色,趕忙介紹道:“這位是方惟清方公子,是咱們湖州的鹽務總商。”方惟清是方家次子,兄長方惟瀲十年前自忻州返家後暴斃而亡,這才讓他掌家。他雖知卞然之事,卻不曾見過這人,現下兩人打個照麵,倒是一片風平浪靜。卞然緩緩道:“方大人有腿疾?怎麼見了本官還不見禮?”卞然為人隨意,平時和方梅等人也不講究這些,今天突然論起禮節來,方梅周平等人都捏了一把汗。陳任在邊上添油加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朝廷有令,要你們上貢捐輸,你們下麵的照辦就是,說什麼逼迫太甚,恐怕是方公子力不從心。”方惟清被卞然使了一個官威心裏正窩火,不防陳任又冷言冷語,不由得怒道:“你們這些做官的,隻知道享受我們的捐輸,哪裏知道鹽務之苦。你隻當那幾兩銀子好賺!你們的俸祿、養廉銀乃至寫字用的一筆一紙都是從鹽稅裏抽的。鹽價能不漲嗎?”陳任吹胡子瞪眼就要跟他理論,還是吳演一把拉住:“有話好好說。”卞然命雪童送了一隻烏漆麻黑的罐子上來,緩緩道:“現下不是爭論的時候。還是先查清楚私鹽的來源,加以節製。其餘的,先擱下吧。”他這麼一說,等於委婉地回絕了周平的等人的建議。這還沒有什麼,方惟清的臉色忽然有些僵硬,看了周平一眼,對方也正灼灼地看著他,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即錯開。方惟清定了定神道:“按丁派鹽之事,還請大人三思,湖州等不得了。”口氣頗為強硬。
    卞然不動聲色,從衙門出來後回身向雪童道:“去馬冬府上。”

    作者閑話:

    段子:
    自從私鹽盛行後,止也止不住,卞然等人隻好隨俗。
    某天吃飯,嘎吱。
    卞然:怎麼了?
    齊枝:我換牙了,大概要長大了。
    武維揚:說人話。
    齊枝:鹽裏有沙子,硌掉了一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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