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
    漫天飛雪，無邊無涯，覆蓋了天與地，模糊了彼此的距離。
    無論騰翔於天際，還是踏步雪中，都隻能看見茫茫白雪。
    天與地的距離……究竟有多遠？
    天涯海角，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拉著夫君的手，偷偷跑出蓬萊，嚷著要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
    於是，他帶著她，到了初遇的地方。
    與巽芳初次相見，便是在衡山。
    雪在空中飛舞，掩埋了當日的山口。
    這一場雪，已下了不少時日。
    依偎在他的懷中，隔著衣衫，感受著他身上的暖意。
    那時候的他，暖暖的，就算是在冬天，他的手，也一直是溫暖的。
    輕抿唇角，勾起滿足的笑容，就這樣，緊緊地貼服在他的胸膛。
    然後，蹭著他的衣衫，抬起頭，發絲些許散亂，眼眸純和，靜如秋水，就像一隻山間無憂無慮的白兔，出塵不染，用清澈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玩伴。
    他淺淺地笑著，溫雅而親近。
    他的笑，就像冬日裏的日頭，驅散了所有的陰霾與不快，心頭漸暖。
    但是，他給巽芳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比太陽還要溫暖，就算是太陽……也沒有他那樣……他那樣的好。
    巽芳寧可看不見太陽，也不想看不見他。
    那是雪天，看不見太陽。
    隻看到無邊無際的雪，一望如是的白。
    但巽芳……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冷。
    因為……有夫君在。
    隻要是和夫君在一起，去哪裏，到多遠的地方都無所謂。
    巽芳會一直陪著他。
    風雪暖人心。
    最暖的，還是麵前的人。
    然後，她拉著他手，踏碎了這一場雪花落地。
    “夫君，你不是一直想做一把純陽琴嗎？衡山這裏這麼多樹木，肯定會有合適的！”
    張開了手臂，似乎要擁抱這一片廣闊的天地。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
    她笑顏如花，驀然回首，嫣然一笑。
    於風雪中，盛開的一朵百合花。
    她輕拂鬢邊碎發，緩緩地走了過來。
    走在了他的麵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停了下來。
    眸色溫柔似水。
    輕輕一笑，這般說道。
    他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看她眼中的喜色盎然，動人心魄。
    然後他點頭，應承了她。
    “好。”
    風雪中，她似乎漸漸遠離，抓不住。
    風雪迷離了目光。
    她抓緊了他的手，平靜溫柔的目光安撫了他的擔憂。
    輕輕一笑。
    “夫君，巽芳在這裏。”
    十指相扣，彼此的溫度互相交融，密不可分。
    “巽芳要陪我一起尋找斫琴的木材？”他仍是不太確定，重複地問了一問。
    “對啊，巽芳要和夫君一起……”她認真地說道，並輕輕地搖晃了他的手。
    她就像個孩子，在自己身邊，陪伴著自己。
    就像多年來，他一直喜歡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
    久已習慣了對方的溫度，彼此相伴。
    然後……再也不願分開了。
    “製作純陽琴所用的木材十分難尋，琴麵與琴底不可相差太大，紋理厚實均要相近，隻怕不是那麼容易找得到的……”
    她眨了眨眼眸，似乎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靜靜地看著她。
    “巽芳陪著夫君一起，一定能找到的。”
    “好，那我們一起找。”
    心頭的寒冰已漸漸融化，化為春水。
    她甜甜地笑著，滿足地看著他。
    “不知衡山之中……可有梧桐木？”
    尋了許久，也沒有尋到合適的。
    而他……卻已在企及上好的木材。
    她笑著，看著執著的夫君，很是開心。
    陪著夫君一起就可以了。
    其他的，又有什麼關係？
    守了好幾個夜晚。
    風雪交加。
    她興致不減，陪著他四下尋找木材。
    他的手，一直溫暖。
    很多時候，他們並沒有說話。
    已不需要說話。
    靜靜地看著對方就可以。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知曉對方的心意。
    不必訴之於口，宣之於筆。
    終於，他尋到了自己想要的木材。
    樹木之間，隱隱有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跡。
    這梧桐樹，已有了不少年頭。
    他露出了一種很欣喜的笑容，看得見的。
    看上去非常開心。
    夫君他……很少那麼開心的。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的心事。
    他很溫柔，也很寂寞。
    巽芳隻要能夠陪伴在他的身邊，讓他不那麼孤單，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對燒焦的木材很有興趣。
    隻是陪著他。
    看著他笑。
    陪著他開心。
    他無疑是個上好的琴師。
    斫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他卻很是熟練。
    對於木材的選取……目光很是毒辣。
    如若不是遇上絕好的木材……絕不動手。
    斫琴的過程中，他一直保持著很開心的笑。
    笑得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天真爛漫。
    後來，他告訴她一個仙人的故事。
    一個叫做太子長琴的仙人。
    故事發生在榣山。
    山清水秀，風景很好的地方。樹木都很有靈氣。
    最初的最初……並沒有太子長琴。
    太子長琴原身鳳來，是琴。
    用來彈奏的琴。
    音律，便是他存在的意義。
    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斫木為琴。
    七弦琴，琴名“鳳來”。
    鳳來化靈，具人之形態，能說人語，是名“太子長琴”。
    火神祝融托請地皇女媧，牽引命魂，使之成為真正的生靈。
    太子長琴喜愛榣山風物，時常於榣山奏樂怡情。
    數百年後，天皇伏羲因不滿人間種種，率眾離開人界，前往天界。其跟隨者，皆被渡為仙身，太子長琴亦不例外。
    故事講到了這裏，便沒有了下文。
    巽芳看著夫君，等了好久，他都沒有再說話。
    他的眼神空茫而痛苦，似乎想起了過去曾經遭遇種種。
    “夫君……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
    雖未說明那仙人是誰，但巽芳知道，那便是夫君。
    巽芳不知道，從一個沒有世俗煩擾的仙人，變成一個苦苦求生，掙紮活著的凡人，是怎麼樣的……但巽芳想，那一定，很難過很難過。
    “巽芳會一直陪著夫君……絕不離開。”
    他的眼眸定定，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往後的一切……巽芳會和夫君一起承擔。”
    “永遠都不分開……”
    巽芳……
    對啊。
    已經有巽芳了。
    上天總算還是不錯。
    隻要巽芳還在身邊，一切都是美好的。
    “巽芳……”
    語氣微微哽咽，壓抑著波伏起動的心情。
    她輕柔一笑，捉住了他的手。
    輕輕地……握住。
    緊緊地……握住。
    永不離開。
    他的似乎是得到了一絲安慰，終於展現了笑容。
    琴已斫好。
    上好的梧桐木。
    再好沒有了。
    他笑得很開心，然後，他說：
    “鳳棲梧桐，千百年前……定有彩鳳棲於此處，涅槃重生。純陽琴性屬剛烈，這梧桐木用來斫琴……再好不過了。”
    “那……恭喜夫君了。”
    “亦要多謝巽芳相助，若無巽芳，我也尋不到這梧桐木。”
    他淺淺地笑著，已將喜色收斂了幾分。
    他並不是會將喜怒輕易表現在臉上的人。
    但他的眼角眉梢……卻掩不住欣喜萬分。
    “夫君……世上真的有鳳凰嗎？”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問道。
    他的神色，變得很神秘。
    神秘一笑之後，再也沒有了下文。
    “巽芳……”
    “嗯？”
    抬眸，對視，千言萬語，了然於心。
    她輕笑，靠在他的肩畔。
    風雪不知何時……已停了。
    天已放晴。
    他的眼中……浮現出很認真的神色。
    輕輕撥動琴弦，上古之音，渺然悠絕。
    世間何其有幸，再次聆聽太子長琴之音。
    這一次……太子長琴的身邊，已有了相伴的人。
    琴上刻有琴銘：
    千載弦歌，芳華如夢。
    的確……已過了千年萬載。
    總算沒有令人失望。
    巽芳……
    世間最美最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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