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言。
    四目相對。
    相視而笑。
    瑾娘隻覺得眼前這個少年非同一般，絕非尋常之人。這個少年……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又有哪些不與他人輕易道出的過往？
    少恭淡淡地看著她。
    然後她笑了，絲毫沒有隱藏自己的打量之意。
    “公子近日會在何處棲身？”明眸微轉，語聲清脆。瑾娘率先打破了這一分沉寂。
    少恭微微一笑，道：“自有去處，便不勞瑾娘費心了。”
    “小女子若是有事，該如何尋到公子住處？”
    “江都城內，瑾娘若是想尋一個人，隻怕容易得很吧。”
    瑾娘微微歎息，道：“你身邊的那位老仆……已然身處花滿樓。”
    少恭臉色不變，似乎早有預料。
    “以花滿樓之能，卻無法從她口中問出些許下落，倒令公子失望了。”瑾娘似乎有些遺憾，甚至還微微帶了些歉意。
    “如若寂桐清醒，花滿樓將會如何對她？”
    “寂桐……好名字。”瑾娘終於知道了這名老仆的名字。
    少恭冷冷地看著她。
    瑾娘抬眸，笑意盈盈。
    “自然是為她尋個說話解悶的伴，令她心情愉悅一些。”
    “公子貴人多忙，隻怕不太顧及得到她。”
    少恭沒有說話。
    有時候，默認就是承認。
    少恭的眼色已緩和了下來。
    片刻之後，他微微苦笑。
    “在下初至江都，行事莽撞，衝撞了瑾老板，還望瑾老板恕罪。”
    起身，行禮，賠罪。
    少恭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了。
    瑾娘是江都的地頭蛇，早已習慣了將事情牢牢掌控於自己手中。而少恭的出現……卻令她有了危機感，這樣的一個對她知根知底的人，難免令人不安。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在自己的視線之內。而寂桐，卻是關鍵。
    瑾娘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目的……僅在於給這個少年一個下馬威。
    少恭隻有無奈，也隻有苦笑。
    他現在的笑，的確是苦的。
    瑾娘已將他扶了起來。
    很好，他的眼中，少了那一分驕傲。
    少恭似乎已不敢看她。
    瑾娘沒有笑。
    但她的眼睛，卻在笑，笑得很愉快。
    “接下來，公子打算做些什麼？”瑾娘的語氣中多了幾分玩味。
    “吟風弄月，賞花看雪。”少恭坦然而言。
    “公子好雅興。”瑾娘怔了一怔，片刻之後，笑著說道。
    “花滿樓之中，豈有俗客？”少恭未曾看輕自己。
    “公子卻不必拘謹，隨意些便好。”
    少恭抬眸，見到了親切和氣的瑾老板。
    “你既是東方先生的故人，自然也是瑾娘的故人。”
    少恭隻有承認，這的確很有道理。
    “所以……我已告知整個花滿樓，公子是瑾娘的一位故人，與我頗有淵源。”
    “花滿樓上下，絕無一人敢對公子無禮。”
    先是一個警告，然後又是一番示誠。
    瑾娘……你又何須如此麻煩？
    少恭微微點頭，較之之前的神色，溫和了幾分。
    兩個人的關係……似乎拉近了幾分。
    “瑾娘不必如此客氣，直呼在下姓名即可。公子二字，實在擔當不起。”
    “那……少恭？”
    “瑾娘。”
    氣氛似乎又緩和了許多。
    “少恭若是無事，可在花滿樓四下走走，也可去江都城好好逛逛。”
    “好。”
    片刻沉默。
    “我先去休息了，少恭你隨意。”瑾娘似乎有些倦了。
    “瑾娘請便。”少恭微微點頭。
    少恭踏出屋門的第一刻起，就已有一個人在門外等著。
    “你在等人？”少恭瞥了他一眼。
    “是。”回答很簡單，隻有一個字。
    “瑾老板已回去了，你應當已見到她離開此地。”
    那人看著他，搖頭，不說一句話。
    “你在等誰？”少恭問他。
    “歐陽公子。”果然是很尊敬的稱呼。
    少恭怔住，失笑。
    瑾娘已走了，屋子裏隻有少恭一個人。等的人，自然隻有歐陽少恭。
    “你要帶我去哪裏？”
    白日裏的花滿樓很是冷清，見不到幾個人影。
    他們已走在空曠的花滿樓之中。
    “歐陽公子的住處。”那人說出一句冰冷的話語。
    已經看到了一座淡雅怡人的庭院，坐落於花滿樓中僻靜一角。
    聽琴軒。
    那人停在了此間庭院門前。
    “你不進去？”
    那人站著，搖了搖頭。
    少恭微笑，道：“多謝閣下帶路。”
    那人看著他，眼中沒有一絲感情。
    然後，慢慢地點頭。
    “閣下叫什麼名字？”少恭已準備進去，但忽然想起了什麼，問了一句。
    沉默。
    片刻之後。
    那人開口，說了第三句話：
    “我沒有名字。”
    他的眼中，忽然有了說不出的寂寥與孤獨。
    少恭已看見了他腰間的佩劍。
    瘦削的身形，一身白衣，沉默寡言。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很是幹淨。
    虎口有著一層薄薄的繭，這無疑是他多年握劍的痕跡。
    他很靜，也很定。
    就像他的劍一樣，韜光養晦，等待著出鞘的那一刻。
    少恭沒有看見出鞘的寶劍，卻已看見了冷靜的劍客。
    那人已走了。
    就像幽靈一般，來去無影。
    花滿樓之中，有多少這樣的幽靈？
    少恭並不知道。
    或許……隻有這裏的主人知道。
    財可通神。
    更何況還有這嚴密的守衛。
    瑾娘……希望，你的真的可以通天。
    助我找到想要的東西。
    少恭已走進了聽琴軒。
    有一間房，專門用來放置各類古琴，名琴。
    古之良琴，有“號鍾”、“繞梁”、“綠綺”、“焦尾”。
    戰火流離，琴音渺絕，良琴不知流落何處……早已無跡可尋。
    花滿樓之中，亦未尋到其中任何一把。
    少恭微微歎息，隨意地看過所謂的良琴，無甚心喜。
    踱步而行，兀自搖頭，終究掩不住略微失望。
    片刻之後，失笑不語。
    自己何時，竟變得這般貪得無厭？
    古琴名琴，經自己之手，亦不在少數，閱曆不淺，私藏甚廣，改日尋了回來便罷，又有何難？如今竟為了此事煩擾，當真可笑。
    拂去心中雜感，踏步而出。
    聽琴軒內臥房一共有兩間，一大一小。
    寂桐被安置在小一些的房間之內，少恭已去看過她，寂桐睡得甚是安穩，應當未受打擾。
    江都城中，居住條件，最好的自然是花滿樓了。較之客棧內，寂桐應當會休息的好些罷。隻是，當她睡醒之時，怕有得準備一番說辭，令她勿要多想才是。
    少恭微微苦笑，花滿樓乃是風花雪月之地，寂桐她雖喜熱鬧，但終究是個女子，居於此地，不知會不會心下不喜。
    但，青樓女子……卻又如何？
    與那些正經人家的女子，有何不同？
    在少恭看來，這些輕佻，甚至被世人認為放蕩的女子，比世上的許多人……有趣得多。
    譬如……瑾娘。
    詩畫才絕，通曉音律，舉止大方得體。
    少恭已在自己房中。
    眼眸之中，充滿了哀傷與懷戀。
    已過去多久了？那樣的記憶模糊，思憶渺茫。
    很久了吧，真的……已經太久了。
    久到，麵目全非。
    臥榻柔軟，衾被暖身，四下寂靜。
    身處……花滿樓之中……
    風月之地？
    巽芳，你會怪我嗎？
    你要是知道了，一定會不開心吧。
    一定會皺著眉頭，賭氣地跑開，去看蹦蹦跳跳的白兔子，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你會不會？不理我了呢？
    然後，我就會出現在你的身後，把你輕輕地抱住。
    可是……看到了麵目不同的夫君，你會害怕嗎？
    一定會……不知所措吧。
    我告訴過你的呢，渡魂……會改變一個人的身體形貌。
    但我……永遠都不會改變。
    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是巽芳最愛的夫君。
    不會變的……
    對嗎？
    那你呢？
    巽芳……
    你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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