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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沈城渴望平靜的生活。他曾經一度陷入失去記憶失去自我的恐慌之中,在那段痛苦的時間裏,他的生活混亂無序。他經常幾天不合眼盯著臥室的天花板發呆,然後昏昏沉沉的睡上幾天。一開始沈城會用安眠藥來強迫自己回到正常的作息,後來他放棄了,因為他發現在幾個晝夜的混沌的清醒後他可以真正一無所知地昏睡過去,而不是陷入迷茫恐懼的夢境裏。隻有那個時候,他才能暫時地逃離一切,得到片刻的安寧。
    在他最終恢複正常後,他開始無比珍惜平凡的每一天。唯有在瑣碎普通的生活日常裏,他才能找回自己原本的生活方式,他才能找回自己原本情緒的平衡,他才能確定自己是誰。即使恐慌和迷茫不再困擾他,他也無法脫離內心對安寧的渴望。
    沈城不是不能回想他忘記的事情,隻是他不願意回想罷了。他祈盼平靜安寧,而回憶那些遺落的記憶確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他艱難尋回的內心的平衡。每次他開始回憶,熟悉的恐懼不安最先湧起,然後快速的淹沒他再次覆蓋住他的一切。
    他害怕回憶,他害怕回憶帶來的恐懼,所以他停止回憶。
    平靜的生活在最開始被打擾的時候——沈城變得為人所知時——他竭力維持自己當時的生活,當意識到生活沒有多大改變之後,沈城安心地鬆口氣。然而真正滴落在水麵上的露珠不會因為微風的阻攔而停留在空中太久的,它注定要引起整個水麵的波紋。
    所以現在林海失蹤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了以後,他的生活徹底的改變了。不知道誰拍下了林家大少爺從這幢公寓樓走出的相片,而這幢樓裏唯一一位有點名聲的人——是沈城。即使這個消息沒有得到證實,也不妨礙小報記者和狗仔們堵在這幢沈城住的樓外了。他們似乎非常熱衷於窺視別人的生活,然後隨意的編造能吸引人的謠言。就好像現在他們中的某些人已經堅持沈城就是綁架林海的罪犯,不斷再網站上更新文章呼籲人們馬上抓住他繩之以法。
    沈城不得不把房間裏所有的窗簾放下來,特別是那麵落地窗前麵。這使整間公寓毫無光亮,白天他在屋內也必須打開燈。這些不是真正麻煩的,現在他走出公寓大門就會被層層圍住,伴隨嘈雜的提問,閃光燈,擁擠人群的聲音,他根本沒有辦法出去。他嚐試過戴口罩眼鏡偽裝自己,但那毫無用處,隻要是走出公寓門的人都會被攔住詢問,那樣的偽裝幾秒就會被識破。他唯一一次挑半夜衝出人群,跑到超市裏買了足夠兩個星期的食材和幹糧,他不知道這群人的熱情什麼時候才會消退,但他實在拿不下更多了。
    林夏至還住在他家裏,這也是沈城真正需要隱瞞的事情。他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公寓裏還有一個人,光這一點就可以讓他們在文章裏堅信他真的綁架了人,更不用說如果林夏至林家私生子的身份被發現了那些人會有多興奮地在文章裏“陳述事實”。
    沈城屋子裏走來走去,試圖把心中的焦躁壓製下去。他不知道林海什麼時候能澄清謠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失蹤了,他確實對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有些擔心,但林夏至一直很平靜麵對這些。林夏至看上去對這件事毫不在意,好像他對自己哥哥的安危完全不關心一樣。沈城明白林夏至不會流露出自己的感情,他肯定在意這件事。他是不是知道一些呢?沈城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他,黑發青年表示自己也不了解情況。
    “大哥不會有事的,”年輕人咬一口巧克力曲奇,慢慢說,“我相信他。”
    是的,不必為林海擔心。林海總能安排好一切,處理好一切。林夏至堅信這一點,出於相同的血緣帶來的直覺。即使林海陷入了危險,有大姐的幫助,也不會發生什麼事。擔心會造成莽撞的行為,從而增加麻煩,他現在不能被樓底那些人發現。而且大姐都沒有告知他任何消息,這說明他們兩個人不希望自己參與這件事,林夏至不想辜負他們的心意,更何況他本身就做不了什麼。
    淺色的眸子明晦交錯,被微微顫動的睫毛掩住,那些複雜的感情也被一齊遮住,無人可知。
    沈城現在能感到安心的隻有晚上陷入睡眠的時候了。一整天精神緊繃地感受監視的目光,他疲憊得不想動彈,他閉上雙眼浸入黑暗之中。
    黑暗像是迷霧,遮在他的眼前。然後,迷霧逐漸散開來,另一個世界變得清晰起來。
    寫下來,快寫下來!筆尖在白色的筆記本紙張上不停地滑動,黑色的圓珠筆油墨深深地滲入紙張,寫出的字雜亂難辨。筆記本前麵的每一頁都被塗滿了,都是這樣毫無秩序的字,拚湊在一起,無法看出含義。寫下來、寫下來、快寫下來!某個聲音焦急地大聲重複著,肯求著,別再忘記、別再忘記……
    他飛快寫下那些字,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隻是重複著動筆的動作,用力在筆記本上劃出字來。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他不知覺加大了握筆的力度,薄薄的塑料筆身上出現幾條明顯的裂痕,筆尖再次深深地劃進紙裏。“撕拉”一聲,筆下的紙張撕裂開來。他沒有停下來,他隻是瘋狂地按住筆,在撕裂的紙上繼續滑動著,下麵幾頁紙也被扯裂開來,撕裂聲刺耳清晰。
    急切的絕望的情緒糾纏著他,他悲傷著混亂著幾乎要流出眼淚,他咬緊牙齒發出嘶吼般的嗚咽聲。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看不清了。隻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那個聲音在腦海裏回響,最後卻變成尖銳可怖的嘶鳴聲,摧毀他殘存的意識。
    不……不……不能這樣……別忘記……別忘記……
    微涼的溫度從握筆的手上傳來。蒼白的手堅定地握住他的手,微微力阻止他繼續寫下去,他下意識鬆開了手,緊緊握住另一隻手,令人安心的溫度從指尖直達心底。那支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輪椅上的人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抱住他。
    “沒事的,沒事的。”青年的聲音溫和,放緩了語速。他顫抖著回應青年的擁抱,他死死的擁緊這一具單薄的身體,似乎放鬆一點他就會消失一樣。隻有這樣才能感到安心,他的呼吸不再那麼困難了。他試著閉上眼感受這個人的存在,把這個人的一切都記住。
    那是不可能的,他絕望地想。無論怎樣努力把這個人記下來,他也還是會遺忘這些,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後的最後就好像他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一樣,他知道自己不會記住的,他知道自己注定要遺忘的。但他不願意,但他不願意忘記,但他不願意忘記他。
    “你能聽到我嗎?”青年湊近他的耳邊,靠在他的肩膀上,溫柔地問道。柔軟的黑發觸及他的皮膚,他不在顫抖了,但他沒有睜開眼睛。青年雙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廓,把他的頭抬起來。“看著我。”
    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看他,他感受得到年輕人的呼吸那樣靠近自己。但是青年還是繼續說下去,他的語氣堅定而溫柔。
    “記憶的確很重要,但遠遠有比記憶更重要的東西。”微涼的溫度貼上他的額頭,青年抵住他的頭,也閉上眼。“對於我來說,你比記憶重要多了。”
    “如果你要為了記不住的回憶而像這樣痛苦的話,我寧可你徹徹底底忘了我。”
    “沈城。”
    他驚醒了。
    夢裏絕望悲傷的感情仿佛仍纏繞在他的心頭。同樣的,青年的安慰帶來的安心平靜也沒有消散,溫和的情緒壓製了不安的感情。
    門鈴聲在屋子裏回響。淩晨三點,沈城皺著眉頭看著電子鍾藍色的光顯示出的時間,這個時間來按門鈴的人……是樓底那些人?他記起前幾天就有一個人自稱送外賣的人帶著相機要闖進他的公寓,關門以後那家夥還是按了一上午門鈴。這個點來擾人清夢,那些人已經瘋了嗎?
    他披上一件外套走到門前。透過貓眼,他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穿著西裝的高大男人,神情嚴肅。不像是樓底那些人,沈城想,但不會有辦公室員工半夜按下陌生人家的門鈴的。他拿下門邊可以與門外人說話的電話。
    “我正在睡覺,請不要再打擾我了,我不會開門的。”
    “抱歉這個時候打擾你,”男人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平靜的語調,“是林雲女士讓我來這裏的。請問林夏至先生在你這裏嗎?”
    林雲?聽到女人的名字沈城楞了一下,但他馬上意識到這可能隻是男人想進他公寓的借口而已,林雲沒有跟他提前通知過會有人來他這裏的。但是他怎麼知道林夏至呢?沈城握緊了電話,他不能輕易相信這個人。
    “你是誰?為什麼要找他?”
    “林海的秘書,秦岸。”低沉的聲音傳來,西裝革履的男人說,“我來找他是為了林海的事。”
    “很抱歉我不能讓你進來,我要保護林夏至的安全……”
    沈城沒有說完話,他被人打斷了。
    “讓他進來。”被提及的黑發青年打開燈,日光燈的光亮驅散淩晨屋子裏的黑暗。林夏至穿著整齊,灰色的大衣上黑色紐扣在燈光下閃著光彩。他望著沈城,沒有半分困意,平靜地說道,沒在意沈城驚訝的神情。
    “我一直在等他。”年輕人向沈城解釋道,他從大衣口袋裏拿出手機,放到沈城麵前。“十二點左右我收到這條消息。”
    “相信他。
    來信人,林海。”
    三個小時前,頂樓辦公室。
    “是秦岸吧,這麼晚打電話來真是不好意思啊。”令人懷念的聲音,秦岸沒有回應林海的話,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顫抖了,因為這聲音。清亮的男聲繼續說下去,在寂靜的辦公室裏這聲音如此清晰。
    “你開了免提嗎?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順便問一下,因為我這裏也開了免提。”失蹤的男人語氣輕快。“我想我姐也在那裏吧,我猜一下,你們在辦公室?”
    有人在林海那邊聽著他們的對話。幾乎瞬間秦岸就明白了林海的暗話,他不自覺握緊了手機。林雲也皺起眉頭,她望向秦岸,意示他回複林海的話。男人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他終於說話了。
    “是的,我們在辦公室,處理你留下來的大堆事務。”
    “啊……實在抱歉,但我們能不提這個嗎?它有點沉重,影響了我這一周的好心情。”和以前提起工作一樣,男人的聲音沮喪起來,不過很快他的語調又變得輕鬆了,“我這一周都在外麵度假,住在一個老朋友那裏。特別奢侈的那種海景別墅,躺客廳沙發上還能看到海岸邊的礁石,海浪打在旁邊懸崖上也特別壯觀——”
    “你在哪裏?”秦岸問道。他幾乎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這句就急切地發出聲音了。現在怎麼可能從林海那得到答案呢?林雲無奈地看著這個男人失去他的冷靜,但她不準備攔著他了,反正她本來也沒辦法攔住秦岸——讓林海以後管管自己的秘書吧。
    “對了,我也聽說了關於我失蹤的那些流言。不得不說,那些人編造謠言編的挺有板有眼的,就連我本人看了都有點相信了。”林海轉移了話題,愉快地談起那些小道消息。秦岸聽不出他的話語有沒有不自然的地方,但是林海好像沒有被逼迫,言語和平時一樣隨意放鬆。他看向林雲那裏,林家大小姐支著下巴認真聽著自己弟弟的話,深夜的黑暗裏看不出神情。“不過鑒於我好好地在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我暫時不準備讓他們失去自己珍貴的工作。但是這消息傳的太誇張了,昨天都有人猜我被誰綁架了,我想我現在一定要給你們打個電話,告訴我沒事還玩的挺好的,我現在很安全,別擔心我——”
    “你現在在哪裏?我去帶你回來。”男人打斷了他的話,急切地再次問道。他的冷靜徹底消失了,他現在隻是憑著本能做出最衝動的決定。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手機另一邊的男人歎了口氣,這就像他平時講笑話試逗笑秦岸失敗時的歎息那樣無奈。他的聲音壓低了一些,滿含責備之意。
    “提前揭曉謎底的謎語沒有半分趣味,你不能要求出謎語的人親手把他準備的樂趣毀掉,那太不禮貌了。你應該要知道這點,秦岸。”
    “我這次會從二十四開始倒數。”
    秦岸沒來得及在掛斷通話的提示音響起前在說些什麼,高大的男人愣怔在原地。他意識到自己失去了理智,他的衝動急躁地結束了這段對話。林雲的指尖敲在桌子上,她垂下眼思考一會,然後站起身伸個懶腰,走向辦公室裏準備的臥室。她的動靜喚醒了男人的意識,秦岸抬眼望她,艱難地發出聲音。
    “您知道林海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林海現在很安全——別那樣疑惑地看著我。作為他的姐姐,和他一起生活了幾十年,我還是能判斷出他在不在說謊的。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很安全,也許那小子真的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假期——在我們苦苦幫他處理事務的時候。他的確被人帶走了,不過不用擔心了,最晚明天早上,林海就會回來了,然後那些謠言啊小報道啊全都不是問題了——我終於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女人的聲音疲倦,帶著濃濃的困意。
    “那麼您知道林海現在在哪裏嗎?”
    “他說他在一個老朋友那裏……我大概能猜出是誰,”林雲一邊打瞌睡一邊說,這使她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但是我不會告訴你的,因為林海不想告訴你謎底,輕率的小子。”
    “你可以去找林海,具體的事情我現在太困了沒法講清楚,”女人隨意拉出電腦桌下的一個抽屜,拿出紙筆,在紙上飛快寫下地址和名字。她用筆尖點了點名字“你可以到這個地方找他搞明白。記得說清楚是我讓你過去的,不然你可能見不到他。”
    男人接過那張紙,上麵的字龍飛鳳舞。林雲垂著眼,眼角餘光瞥住他。秦岸猶豫一會兒還是繼續問她。
    “您不準備和我一起去找林海嗎?”
    “我以為你足夠了解林海,小子。”聽到他的話,女人皺起眉頭,挑起眉盯住麵前高大的男人,“他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他現在沒有受到脅迫,他可以打任何人的電話去接他。但他隻準備告知我們他安全的消息,他早就猜到我們都在這裏。如果他想讓我去找他的話,他就會打辦公室裏的座機電話,而不是撥通你的手機。明顯他打這裏的座機我就一定會去找他,至少也會派林家人去找他,但是他聯係了你,他不希望我去找他。”
    “聽明白了嗎,傻小子。”林雲再次舒展骨節,伸了個懶腰。她轉身前拍了怕又愣在原地肌肉僵硬的大個子。這次終於沒什麼能阻止她走到臥室,躺到床上睡個懶覺了。她緩慢挪動著腳步,在即將關上臥室門時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喊了聲還在發愣的大個子。
    “……記得明天幫我請個半天假,我可能整個上午都不會打卡報到了。順便幫你自己也請個一天假吧,我允許了,然後——”
    “就像林海期望的那樣,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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