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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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你把人打趴下能證明什麼?萬一把人打出個好歹,你怎麼辦?”
“我們說的不是一件事。”
“還有,四個小孩下墜的衝擊力就把你拉下去了,你下盤的功夫怎麼練的?”
“功課我會自己反省。你教會我武功、遊泳、學術都是為了讓我自保。武力傷人和言辭傷人都是傷人,既然武力我可以反擊,言辭傷人我為什麼不能反擊?”
“辱罵是弱者炫耀自己的錯誤方式,你可以言語還擊,但是武力相向的話你就是恃強淩弱了。”
“”弱者”是對比而言的。就言辭辱罵這一方麵而言,你口中的不善於武力的弱者其實是強者,不善於辱罵他人的人才是弱者。罵人的人是在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傷害別人,我為什麼不能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反擊?”
廣真發現他有些說服不了甄言,他沉默了半晌,低聲說道:“因為君子不會用自己強項欺壓別人。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所以你眼中,現在我與那些人已經是一樣的,都是小人了是嗎?”
廣真發現這個少年已經學會如何在爭論中堅守原話題中心了。他開始後悔當初不該讓他看那麼多書,讓他的思維開發地太早了,現在就說不過他了,日後可怎麼好。就在和尚思考該如何回答他的時候,少年忽然用一種平緩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道:“小言明白了,以後會認真聽從教誨的。”
廣真很想問:你明白什麼了,能不能讓我也明白一下?隨後又被少年的自稱“小言”給嚇了一跳,這家夥向來沒大沒小,喊他直接叫“廣真”,自稱也一直用“我”。這自稱一改,就是把他自己改到晚輩或者下級去了,雖然這輩分的確是沒錯,可人與人之間態度越是恭敬,也就越顯得疏離。人與人的情分不就是這麼淡下去的麼?
他正想說什麼,被廣怪迎麵一隻藥碗懟到鼻尖上:“喝了!”
廣真不敢得罪他,一口把藥吞到胃裏,忍著滿口的苦辣,正想繼續討論之前的話題,卻見甄言已經被廣怪領走學醫去了。
廣怪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一點不擔心自己會誤人子弟。學醫從了解人體結構開始,而學武也多少對人體穴位有了解,所以甄言學起來不難,何況甄言腦子好又肯下功夫,前一天教的,後一天就記住了。學生能跟得上教的速度的時候,老師記不記得自己之前講了什麼就無所謂了。
廣怪教的東西果然都是搶命用的,內容大多是圍繞重創、窒息、劇毒等一係列場景,重創要分傷口位置和血的顏色判斷傷口傷及何處,窒息分異物卡喉、病情導致無法呼吸、肺腑無法擴張,劇毒對於不同的人體部位造成傷害不同也需要區別對待,甚至於死亡程度都要區別是呼吸停止、心跳停止、還是軀體恒溫停止(注1)。廣怪認為,呼吸和心跳停止都不算死。“隻有他的身體不再產生一絲一毫的體溫,他才是真的死了。”
甄言著實是一個優秀的聽眾,無論“先生”怎麼說得唾沫橫飛口若懸河,他就默默看著,既不打斷也不眼神迷離,怎麼看都是一副虛心學習的樣子,就是一點不好,他什麼也不問。學生不問,怎麼顯示一個先生無所不知、學富五車、醫術高超呢?但是學生一點不懂老師的心意,一副“你說我聽著”的態度,廣怪隻能“不恥下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嘛?”
甄言本想搖頭,然後看著對方放光的眼睛,又改成點點頭。
“說說看。”
“你真不會治病?”
“不會!”他一口氣沒上的來,直接嗆了回去,“你以為一個大夫是什麼毛病都能治的嘛?我這邊隻救命不治病!”
“哦。”
小兔崽子,還是別讓他問了。於是廣怪隨手拿起了一個紫羅蘭重新開講:“你看這朵花,它又紅又綠,又方又圓······”
春節裏老百姓家的習俗是提前一個月左右準備年貨,預備各處親戚走動。提前五天左右準備好包子、餃子、湯圓、肉圓、鹹魚鮮肉之類的飯食,餃子、湯圓是生的即可,鹹魚鹹肉要先過一遍湯水,包子包好之後就要現蒸,肉圓搓好要用油炸到嫩熟,然後將這些食物放到地窖裏儲存,春節時若有親戚來串門走動,燒煮起來也方便。所以一到這時候,哪怕還沒有開始張燈結彩,各家各戶的煙囪先是餘煙不絕,硬是把冬日裏的冷氣也驅散了幾分。
當萬家喜氣洋洋,人間隻容得下快樂和幸福的時候,不幸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這是一間很小的屋子,隻有一個廚房和一個臥室,臥室在床前隔出來一個空地放桌椅,就當做是平時吃飯和見客人使用了。這件屋子收拾地很幹淨,東西擺放方方正正有規有矩,即使簡樸,也不顯狼狽。臥室裏唯一的床上躺著一個少年,清瘦的瓜子臉和披散於身前的長發讓人有些無法判斷他是男是女,眉毛和他的臉一樣工整,就是像畫師用一根銀針蘸著淡墨一筆一筆按著計算和排布畫出來的,沒有一絲調皮的雜毛。他臉色青白發紫,形容憔悴,即使如此,也沒有影響別人對他相貌的判斷。
一雙隻有指尖帶著老繭的纖長細手捧著藥碗進來,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隻拍了一下少年就睜眼了。可能是生來就沒有經曆過世事的紛擾,那雙眼睛幹淨地嚇人,眼白中甚至帶著幼童才有的骨藍色,瞳孔更是漆黑如夜、一塵不染。凡夫俗子一見到這雙眼睛,能夠聯想到的詞彙就是眸燦如星、天資縱橫、清冷高貴,恨不得把所有可望而不可即的先天性優勢全部送給他。可是這雙眼睛沒有神采,即使他強打精神作出笑容,也擋不住死氣從他眉宇間透露出來。
“歸兒,到了喝藥的時間了。”
“好的,娘。”
魏歸撐起自己的身體,麵不改色一滴不漏地將烏黑的藥汁喝下去,連頓一下的動作都沒有。
要不是喂藥之前自己都要先試喝一口,真以為這藥汁是什麼美味的東西。江紫依又端了一碗溫白水給他漱了口,再扶他躺下。她無聲撫著兒子的雙手,習慣性地為他擦拭手背。少年的身體才剛剛體現成年男子的體征,膚質、聲線這些差異還未完全變過來,若是不細看,他與他的母親就是姐弟倆,隻是他的鼻翼更高、眼睛更細,看到他的人都說他生著前世福報修來的相貌。果然有一長就有一短,他和他父親魏玨一樣,先天性心血不足,他的父親情況時好時壞,終於在五年前離世,本以為兒子至少也能和他父親享有一樣的壽命,奈何兩年前也開始病重,與他父親發病時一模一樣。
每次看見這樣的兒子,她看見的都是已經撒手人寰的丈夫,生離死別之痛在兒子一次次睡夢昏沉和劇痛痙攣之時重演,一次次重複喚醒著她的回憶,提醒著她的無計可施和一無所有。當年豔名遠揚的琴俠江紫依,如今也不過就是一個拉二胡乞討的婦人。
她幾乎想掐死這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年然後自盡,一了百了。可當伸出手去,手碰到少年溫軟皮膚,就想到他剛出生時依偎在自己懷裏的溫軟乖巧,身為人母的不忍和堅強又會通過掌下脈搏的跳動一下一下撞擊到她的心口。憑她的武功隻需要彎一下手指就可以結束眼前的一切,何其簡單,隻要動一下,他的病痛就能被自己親手終結,可是終究下不去手。
少年睜開眼睛,眸色罕見地清明。而江紫依握在他脖子上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他展開一個笑容,毫無芥蒂地輕輕撫上自己母親的手背,把她的手拿了下來,握在雙手裏。
曾經,也有個長著這樣一雙彙聚了星辰光芒、蘊含柔情萬種的眼睛看著她的人,那個人曾經將她捧在掌心,視若珍寶。
“娘,生為你的兒子,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
相似的眉眼,熟悉的語調,似乎還能聽見那個人輕聲說:紫依,傾心於你,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我想保護你一輩子。
江湖上曾有琴俠江紫依和神弈魏玨,兩人都是天南海北各自聞名的浪人俠客。琴俠隨著她豔壓群芳的容貌一起廣為流傳的,是她精通各類樂器,尤以琴和二胡為最。人未至,琴音先起,心裏有鬼的人一聽她的琴聲就先要抖三下,然後一襲紫衣映入眼簾,彈指之間命門已在她琴弦之下。神弈魏玨縱橫捭闔,曾與前大長老為忘年之交,無論走到何方,人們都仿佛能在他背後看見一隻暗處的手,無形擺布著江湖紛爭和風雲詭譎。魏玨攜江紫依退隱,留下一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佳話。於是平凡無奇的世間多了一對凡夫俗子。
神弈算盡人心,卻算不到慧極易夭。守護一生的誓言,最後也不過一句空話。
都是騙子啊。
是不是你們都不用為自己說的話負責的?
江紫依再也繃不住,一把抱著魏歸無聲落淚。對已死之人絕望的愛慕和思念、對將死之人無盡的擔憂和心疼,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一滴滴眼淚順著少年的脖子淌到衣領裏。她不能哭出聲,那樣會吵到鄰居的快樂。
“沒事的娘,我會好起來的,相信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作者閑話:
注1:參考百度對於死亡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