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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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怪自從家裏收養了兩個光吃不幹的白眼狼之後,平常夥食開銷更大了,自己留著過冬的糧食眼見著飛快消耗著,估計是撐不到來年開春,於是趁著還沒捉襟見肘就去糧店裏多買些夥食回去。結果碰上臨近過年時商戶逮著機會宰人,糧價翻了一番,於是他懷揣著剩餘不多的錢袋,默默扛了一大袋米,背著塞了滿滿一個背囊的醬油幹蔬等物品回家。眼看著天色還早,他又帶了些常見的藥品和“救命”大旗到了往常的客棧,給了小二一文錢,又上了一杯熱白水,在那邊看行人。
一個乞丐跑客棧門口來,大大咧咧往門口正中間一坐,頗有“不給錢就不起來”的意思。這些叫花子仗著自己一無所有,專門挑著生意不錯的店門口在路中間一擋,店主人平日還能硬氣點動手趕人,然而都快過年的這段時間要是見血實在不是好彩頭,大多是硬著頭皮給點錢打發走。要是不給錢的,這些叫花子能一天到晚就睡在店門口,甚至隔三差五專門找同夥來搗亂,就算告到官府去,也不過是關幾天打幾板子就放出來,他們要是出了衙門,更是專門搞心眼報複,店主這個年就別想過好了。誰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呢。
廣怪的視線被門口的叫花子擋住一點,他輕聲一笑,第一次伸手抿了一口白茶。
果然沒一會兒小二就看不下去了,看樣子是拿了幾文錢給他,他嫌少了,直接仰麵一躺來了個標準賴皮姿勢。小二掰扯不動他,把錢往他身上一扔就回店裏繼續照顧生意,那個乞丐見人家不吃他這一套,於是每個客人路過他都往客人身上吐口水,進出的門就這麼被他堵上了。
廣怪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藥囊,想拿什麼出來。然而一句“權不輕用,事不輕為”不合時宜地響在腦海裏,他終究是空手拿杯,又喝了一口水。
事情到了最後,掌櫃的隻好拿了一錠銀子親自送給乞丐,那乞丐奪了銀子爬起來就跑,速度奇快,一點不留給別人報複的機會,氣得掌櫃恨恨在他躺的地方吐了口口水。
今天終於是沒什麼心情等美人了,廣怪背上藥囊準備早一點回家做飯。前腳剛踏出門,後腳街口就響起了熟悉的二胡聲。他是個懂音律的人,一聽就知道是誰彈的,更是腳底抹油地一溜煙跑遠。插手管那個先天性心血不足的孩子,估計是他出師以來最後悔的一件事。
廣真眼瞅著甄言今天狀態好,已經把當日教的內容學的差不多了,趁著天色早,帶著他到集市逛,路過蒸糕點的小店,就買了二兩小甜糕給他拿在手上吃。甄言吃的速度不快,隔一段時間會拈一塊放進嘴裏,不知不覺中倒也吃得一塊都沒剩下。廣真見他吃得勤,便以為他喜歡這樣的甜食,索性又折回去多買了些,一半給甄言繼續吃,一半揣在懷裏等他餓了再給他。
揚州人平日行步總是帶著慵懶和隨性,似乎是骨子裏的沉靜和安穩,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不慌不忙的,隻有到了逢年過年,步伐才有歡快匆忙的樣子。這時節常有異地人來臨時擺幾天攤位賺個過年費,一般是賣些外地果蔬特產,也有四處漂泊的浪人賣藝舞龍舞獅,攤位常常沿著一條街道從頭排到尾,四處喧嘩吆喝,人聲鼎沸,湊出一場冬日裏短暫繁華景象。廣真一眼望去人頭挨著人頭,頓時心生懶惰不想走了,他微微側下頭問甄言:“想進去看看嗎?”“不了。”“那換條僻靜的路回家?”“嗯。”
於是兩人改道從村郊走,景象又是一變,一條長河延伸向遠處,河麵緊挨著兩岸的地方漂浮著冰層,河中間隻有一些冰片漂浮,沒有完全凍上。沿著河提,野樹光禿禿地從板結泥麵裏冒出來。已經是傍晚,隻看到偶有孩童在嬉鬧奔走,稀稀疏疏的人家各自安生,不時有大人從孩子堆裏拎走自家樂不思蜀的崽子,然後小崽子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和玩伴告了別,剩下的娃子們仿佛看著仇人似的看著來領人的家長。這樣平靜祥和的生活,其陌生程度,是甄言和廣真從未經曆過的。而對於這些村民而言,安寧祥和也象征著封閉,廣真和甄言這樣的兩個人同行同樣也是不可理解的。甄言和廣真路過時,路人紛紛用怪異的眼光打量他們,眼中或是驚異或是好奇或是戲謔或是譏諷。
“快看!一個禿驢和一個小雜種!”一個女娃率先尖聲叫了出來。有人帶頭之後,剩下的孩子紛紛一起打鬧歡呼“禿驢帶著個小雜種”、“禿驢帶著個小雜種”廣真拉著甄言準備快步離開時,幾個孩子一溜煙跑到前麵把他們圍了起來,手拉手如同圍觀新物種一樣滿臉笑容地重複著他們口中自己尚不知是什麼含義的童言稚語。
一幫孩子個子太小圍得又緊,一邊還是近臨河堤,廣真怕傷著人施展不開身手,而甄言已經一把抓住麵前鬧得最歡的一個孩子扯到自己麵前:“你罵誰是禿驢?”
被抓住的孩子還不及甄言個子高,但是仗著周圍小夥伴多,硬是抓著甄言的手瞪了回去:“就罵你們,怎麼樣?”幾個小孩一看自己這邊的人吃了虧,連忙幫腔:“噢,小禿驢生氣啦!小禿驢要打人啦!快來人啊!”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地喊,生怕大人聽不見。被抓的孩子身邊幾個小夥伴立刻湊到他身後幫他撐腰,跟他一起直接對著甄言喊:“你有本事動手啊!不敢啊?”廣真知道要壞事,連忙拉住甄言的一條胳膊:“別惹事!”
甄言氣得手直抖,猛出一拳打在小孩臉上,他甚至感覺到自己拳麵傳來骨質斷裂的聲音,估計那個小孩牙齒被打掉了,這拳的衝擊力沒有被斷齒阻擋住,小孩身子猛地離地飛出一尺遠。正好他身後的小夥伴是手拉手緊挨著的,被這孩子一砸,幾個孩子一個帶一個重心不穩,靠著河堤最近的兩個先是一腳踩空,孩子墜落時的本能反應不是放手防止連累他人,而是緊抓身邊的東西防止自己掉下去,於是這兩個孩子又抓了兩個,被抓的兩個不知是不是故意報複,恰好靠甄言比較近,趁甄言還在愣神之時一人抓著甄言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先後一共五個全部掉了水裏。廣真直接緊跟著跳下了水。
剩下的孩子被嚇住了,一個個站在岸上鴉雀無聲,然後又猛地喊:“有人落水啦!來人救命啊!”
廣真身體接觸到水麵的一瞬間就是一個激靈,刺骨的寒冷緊貼著周身,無處躲藏無處取暖無孔不入的冰水,他心髒都被驟來的激寒停了一下,成人都忍受不了,何況孩子。他先拎著自己身邊最近的那個,然後又趕緊劃了幾步水用另一隻手抓著一個在不停撲騰的另一個,幾步輕功將人送上岸,然後又送了另兩個上去,最後他回頭看的時候,甄言已經緩過來一邊咳一邊帶著剩下的那個孩子慢慢遊到岸邊了。掉下水的那些除了嗆了水都沒問題,就是甄言和最後一個孩子在冰水裏待著的時間長了些,臉色都發青。
廣真拍拍他的背幫他把嗆到肺裏的水吐出來,看他這幅樣子也不忍再苛責,見他緩過氣來了直接把人拉起來:“我們趕緊回去吧。”
有大人趕過來一看這情形,頓時急了眼,趕緊看自家孩子有沒有事,然後又問發生了什麼。廣真眼瞅著除了被打了一拳的孩子牙掉了兩顆傷的有點重之外,其他的四個最多就是嚇著了,直接拖著甄言展開輕功離開這是非之地。
到了家裏,廣怪一看兩人全濕的這個架勢:“哇!今天下雨了嗎,還是你們改了生肖現在屬雞了?”
“別貧,趕緊來碗薑茶,人都要凍出傷寒了!”
廣真拿了幹燥的衣服出來,甄言一邊咳嗽一邊發抖地換上,然後坐上桌麵捧著薑茶開始慢慢喝。
眼下終於能慢慢談了,廣真決定好好跟他聊聊什麼叫“不跟孩子一般見識、童言無忌”,結果他剛坐下來,甄言率先開口:“你為什麼先救他們?”
“什麼?”
甄言放下碗,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套:“你最後才救我,咳、為什麼要先救那些——非親非故的人。”
“他們距離貧僧近,當然先救離貧僧近的人。”
“哪怕是些陌生人?哪怕我離你更遠?”
“生命之重,不會因為關係親疏而區分高低。同樣是人,當然是節約時間,能救得越多越好。”廣真默默腹誹:還不是你捅的簍子,你要是不打那一拳,至於那麼多人落水麼,萬一真出了人命,你良心過得去麼?
“萬一要救得人很多,我離你最遠,我要是沒有能力自己劃水,你也最後救我?”
“我已經教會你遊泳,你會水,會沒事的。”廣真回答道。
這樣的回答同樣也是暗示了未說的答案:是的,哪怕你離貧僧最遠,哪怕貧僧隻能最後救你,因為你會水,萬般無奈之時,你隻能自救。
甄言隱隱覺得頭痛,臉上也開始泛紅,嘴唇慘白毫無血色,他忽然不想喝薑茶,不想換上這身幹爽的衣服,回到那個寒涼徹骨到令人窒息的水裏,當著他的麵淹死給他看。
“我和那些孩子,在你眼裏其實沒有區別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