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言把配劍給信真：“你隻有一隻手能用，這也是應該的。”
    信真還以為甄言知道他自廢一臂的原因了，卻不知這個結論是甄言自己猜出來的，縱然前因後果他根本不知道。甄言的城府，遠比信真知道的要深得多。
    “如你所見，我也許久不曾活動筋骨了。”信真自己拿了個樹枝，指向甄言，“但還不至於輸給你。”
    天義堂的三個堂主都曾與信真交過手，他們的劍路是怎樣的，信真記得，所以他才敢拿著樹枝與甄言對抗。
    縱使手上是樹枝，不再是曾經視為至寶的“驚鴻劍”，身為劍者的血液還是興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比試，每一寸皮肉都在渴望著作戰。
    修行，果然還是沒到家。
    “沈秋鴻”的劍招已經生疏了，不像每日練習的甄言能夠使得那麼行雲流水。甄言沒打算放水，因為他必須知道真相幾招之後，“沈秋鴻”找到了運劍的感覺，便迅速回擊，劍招快而準，他的劍法配合身法做到滴水不漏，根本找不到他的縫隙，除此之外，他“比劍”的同時還使拳腳，若非他另一隻手廢了，速度和力度都跟不上，甄言估計先被他的拳頭打倒。“沈秋鴻”原來也沒打算放水——他此時暢意明亮的笑容，奪目，絢麗，他是真的很高興。一個曾被認為是天縱英才的劍客，十九歲開始放棄劍術，這十年，他生生忍了下來。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鮮衣怒馬的時候，他一心求劍，逞強好鬥。偶然看見一個富家少爺舞了幾招就被人拍手叫好，他一時傲氣，便與那富家少爺過了幾招，沒兩下就把他打倒了。那富家少爺輸了之後不僅不生氣，反而抓著他不放，一心向他學劍，兩人便成了好友，這個富家少爺便是年輕時的甄行。虧甄行還比他大了五歲。
    這般看來，現在與他比了快百招還沒落敗的甄言，比他父親強了不少。
    當年，那個說要站在他背後保護他的少年，如今終於能拿劍與他一決高低了。
    甄言眼見破不了“沈秋鴻”的劍招，於是專門攻擊他的右臂，果然他的拳頭就再也使不出來。武場上，任何方式都是策略，所以別人以任何方式取勝，都是公平的。因為戰場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輸了就是輸了，哪怕對方因為使了毒而獲勝，你也一樣改變不了輸了的事實。
    信真早已明白這一道理，所以也沒什麼好怨的。於是故意露了個空門給他，等著他來刺，隻要甄言刺過來，手肘處定然是毫無防備，到時候“沈秋鴻”樹枝一挑，輕易一下就能卸掉他的劍。可惜他失算了，甄言一劍架住他的樹枝，逼得他無法動彈，飛起左腿對著他的右肩踢去，他暗道不好，不得已棄了樹枝，轉身左手接住他的腿，用力一扯。甄言沒料到他會使這麼個招式，身體失衡被他拖得往地上倒去。本以為後腦勺定要遭殃，信真卻先他一步倒下去，墊在他身下。
    “你這是算準了我不會砍你的脖子！我不算輸！”
    剛剛的情況下，信真為了接住他的左腿而棄樹枝，此時他他根本無法攔住甄言的劍，要是甄言夠狠，那一招就可以要了信真的命。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你沒輸。”信真從他身後抱住他，還像他小時候那樣，摟著他的腰。
    多久了，多久沒有抱過他，或是被他這樣抱著了？好像不知不覺間，就跟他疏遠了。
    這麼一鬧，頓時甄言之前氣勢洶洶的發問也就再也調整不過來氛圍，他自己也氣不起來了。
    “我要的答案呢？”
    “可你也沒贏我啊。”
    “你說話不算話！”
    “貧僧——”
    “信真，你知道嗎？”甄言打斷他的話，轉身直視他，“你每次想要逃避話題的時候，就會先說‘貧僧’兩個字。”
    信真被他看得慌張，竟把原本想好的話給忘了，隻得歎氣道：“我不會為自己的罪行掩飾，你要是想找什麼人報仇的話，就找我吧。”反正如果是你的話，取我的命隨時都可以。
    “我問你‘我爹是不是因你而死’，我不曾問‘我爹是不是你殺的’，這其中區別你聽的出來的吧？你剛剛的話也是同樣的道理。我隻想問一手策劃了我家的滅門，親手殺了我父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而已。我想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誰，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就甘心父親就這麼死了？”
    信真又沉默了。
    “你別逼我好嗎？”甄言趴在他胸口，悶悶說道，“非要我問那個人是不是你嗎？”
    他同樣也是在逼信真。可信真還是不說話，他往昔為了仇恨已經導致兩百多人慘死，他這時候要是說出了“不”字，甄言一定會走到他的路上去，此後不是複仇，就是贖罪。甄言說過，他是想當大俠的，一個大俠不該雙手沾滿別人的鮮血，不該為了仇恨而活。至少，也要等到他能夠保護自己的時候，那個人，不是現在的甄言能對付的人。你活著，比報你父親的仇重要。至少你過來殺我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傷到你。
    “你還是不肯回答？”
    “······”
    隨著他的沉默，甄言的心也漸漸跌倒穀底，聲音顫抖起來：“還是說那個人真是你？”
    信真的表情毫無波瀾，臉色甚至變都沒變。
    當和尚就是好，要不是這幾年沉澱下了性子，照著自己之前的脾氣，在這樣的逼問下鐵定把什麼都說出來了。
    甄言被他氣走了，拿著劍飛奔而去。“我不會找你報仇，你我從此兩不相幹！”
    他喊出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尾音都破了，應該是哭了吧。
    果然，還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