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九章 鯊魚來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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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被小瞧,從未被仰慕的人,頭一次被媳婦兒高看一眼,秦湛表示,雖然眼看船都要沉了,但還是禁不住有點兒小開心。
    衛無疾答應對方靜觀其變,暫不輕舉妄動,可斟酌一番,還是將人朝擁擠的船尾拖去。秦太子知道未雨綢繆,實屬不易,可聽起來萬無一失,卻並不代表其中果真沒有半點差錯,所以,如果可能,他還是想將人送到那艘暫時安全的小船上去。
    秦湛從不敢說自己對人性有過深刻的了解,隻知道掙紮求生都是人的本能,可真正看到一整艘大船上百號人你爭我搶,不惜大打出手,甚至傷人害命,隻為往一艘隻能容納十數人的小船上蜂擁時,內心生起的恐懼竟比方才麵對黑暗的無邊大海時,還要濃重。
    步履蹣跚,形容狼狽的齊王難以置信地望著將自己狠狠推倒在旁,迫不及待攀上船舷的親信侍從,“申子嵬,狗奴才!你敢對寡人動手!”
    平日裏一向低眉順眼,事事逢迎的人終於忍不住露出壓抑已久的猙獰的本色,“呸,老東西,國都亡了還有臉稱孤道寡,我可不想給你陪葬!”
    後勝心驚肉跳,趕忙從搶行不止的人腳下將倒地難起的齊王拖出來,田建目眥盡裂指著仍舊立在身後的武從,惱羞成怒急呼道,“鍾卯,快!給寡人宰了那個貪生怕死,大逆不道的劣仆!”
    魁偉的武士握緊了手中的利劍,麵無表情微一點頭,走上前去徑直拔劍砍倒擋路的人,幾步跳下船去,一把揪住小船上仍在與人推攘撕打的同僚,二話不說一劍便將那顆人頭削飛了去。
    大船上的齊王望著那殘軀上井噴一般激射的血柱,莫名打了個哆嗦,又急不可耐朝船下大力揮起手來,“鍾卯,還是你對寡人忠誠,快些……快些接寡人跟阿舅下去!”
    武士刷刷兩劍又挑飛兩個匆忙跳上小船的水手,抬眼望向大船上心急火燎的主人,口中突然爆出一陣諷刺的大笑,“王上慢等,屬下即刻便接您與丞相過來。”
    “好,好,慢等,慢等,你且慢來,且慢來。”齊王欣喜點頭,連聲應道。
    不等他說完,那人非但沒有半點回來的意思,反倒直接斬斷了大船與小船間牽連的繩索。
    繩索一斷,接連不斷的呼喊哀嚎驚叫聲中,還來不及下船的人又接二連三張皇失措地跳下船去,拚命朝那漸漸漂離大船的小船遊去。
    齊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呼,雙腿一軟,便跌坐在身後的船板上,後勝扶住雙目失神,麵白如紙的人,“阿建,算了,還有阿舅陪你,我們不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他們……他們一個個……一個個平日裏對你我忠心耿耿,生死關頭……不正是表鑒忠心的時候嗎?怎麼……怎麼都成了這幅嘴臉呢?阿舅……這究竟是為什麼?寡人做了一輩子齊王,果真連一個忠臣都沒有嗎?”
    後勝也早叫這情狀驚破了心膽,卻仍是柔聲安慰道,“有的,有的,隻是此番走得匆忙未帶來罷了……”
    衛無疾扳過身邊那人的頭,抬手擋住對方的眼睛,“別看了,如果我們的船真在附近,他們若不自相殘殺,都會活著。”
    秦湛握住眼前的那隻手,“你猜我為什麼不說,也許秦國的大船在後頭?”
    衛無疾搖頭道,“不管你說什麼,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那都是秦人的詭計,貪生怕死的秦太子隻是為了趁機奪走那條逃生的小船,若我是齊人,這就是我唯一的想法。”他看了眼海中那條不時有人爬上去,也不時有人掉下去的孤舟,又看了眼旁邊抱頭痛哭幾近崩潰的齊王甥舅,眼神再度堅定起來,“人心滿是惡念,隻有秦法才能真正造出忠誠的人。”
    秦湛沒有說話,世間一切罪惡的來源都是恐懼,秦法之所以造出了忠誠的人,隻是一種恐懼對令一種恐懼的威懾與勝利,但真正能夠戰勝恐懼的,從來都不是恐懼。
    大船一點點下沉,除了風浪,甲板上重又恢複了安謐,並非沉靜,而是安謐,一種絕望之中帶著妥協的安謐,齊王甥舅並肩坐在漫水的船板上,仿佛已經脫出了方才充斥著血腥與背叛的可怕的經曆,正興致勃勃低聲敘談著童年裏的趣事。獨自坐在一旁的張良不知在想些什麼,時不時仍會犯病一樣笑得叫人毛骨悚然。整艘船該逃的都逃了,但逃了的究竟脫沒脫身,誰也說不清楚。一時之間除了秦衛二人,似乎就隻剩下齊王那兩個年老體衰無力求生的,張良那個一門心思要跟仇人同歸於盡的。
    “撈完了沒有,撈完了沒有,撈完了趕緊靠過去!究竟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晏初陽放下手裏的千裏眼,轉向身後的造船師兼船長,怒氣衝衝道。
    被不斷撈上大船的人已在甲板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郝舟瞧了瞧寥寥幾個在死屍間垂死掙紮的活人,急忙招呼交代醫官帶下去救助,“難道隻有你心急嗎?不撈仔細,萬一太子也在水中可怎麼好?”
    “閉上你的烏鴉嘴!你的船要是不行就早說,我們自己過去!你信誓旦旦造的船,不會連這點兒風浪都經不起?”
    “不是我的船懼怕風浪,是這片海域暗礁太多,我本想試試用金鐵鑲裹船腹,以實船隻更加堅固,可時間緊迫,沒來得及實驗。我們風船太大,貿然上去,很可能卡在礁石之間。我測試過水速跟流向,太子的那艘船會在沉沒之前漂過來。”
    “自己漂過來?你也真敢說!等主子自己漂過來,還要我們幹什麼!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時間,跟那些六國餘孽一樣另有居心!”
    模樣忠厚的男人聞言,頓時又羞又窘氣紅了臉,“公子愛我六國之人,我等才甘心為公子所用,這等誅心之論,縱我不懼負罪就死,難道你就不怕毀了貴主一世英名嗎?”
    晏初陽冷哼一聲沒有說話,他就是看不慣自家主子對這些六國遺民憐惜愛重,明知他們永遠不會從心裏順服秦國,卻不但予以重用,賦以重則,甚至還大膽地將身家性命托付給對方。可這些人呢?他們永遠念著故國,念著故主,念著國人,永遠開口閉口都是“貴主”、“貴君”,他知道自己的態度會損害主子禮賢下士的名聲,可心裏就是氣不過。秦人的兵戈能叫整個天下聞風喪膽,可他的主子收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匠人也要費盡氣力,這根本就不是秦人的作風。
    男人也一肚子委屈氣悶不再開口,轉身前去交代舵手加快船速,仔細行船。
    濤浪依舊洶湧澎湃,水勢依舊險惡嘯急,郝舟一語中的,秦太子的確在水裏,但並不是因為他智商到位,這種時候還有精力計算水速跟流向,真的認為自己會順水漂向前方還沒見影子的救援船隻,而是因為原本還能堅持一段時間的破船被一條體格巨大的老鯊魚給撞翻了。
    船上的人都以為自己死翹翹了,可沒想到那條渾身長滿牡蠣的老鯊魚隻對那艘破船感興趣,挨著它沒完沒了地扭過來,蹭過去,秦湛聽說過海上的鯊魚有撞船的習慣,但很多時候隻是為了撓撓癢,蹭掉身上的寄生蟲,隻要附近沒有血腥味,一般情況下並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好在風高浪急,水流速度極快,方才爭鬥中產生的屍體和血腥已被海浪吞沒,遠遠推走。
    趁著鯊魚沒發現,衛無疾拖著齊王甥舅,秦湛拽著也同樣被嚇傻了的張良,小心翼翼入水拚命遊開。
    去不多時,海麵上也跟著出現了大船的影子,衛無疾回頭看向落在身後不遠處的人,“你跟緊些,船就在前麵了!”
    後頭的人聽到呼聲浮出水麵,連忙衝他揮手以示平安,他略感安心,這才又扯著身後兩個拖油瓶,繼續朝開過來的大船靠過去。
    嗅到氣味兒的老鯊魚已經離開戲耍了半天的廢船,前麵的人離安全地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可身後巨大的三角背鰭卻已受到食物的引誘,正在迅速接近,秦湛一把抓出水下握著匕首,麵如死灰的男人,嘴角呲出一個獰笑,“有個笑話,據說,鯊魚咬人,隻咬一口就回跑掉,因為實在不好吃,但為什麼一旦被咬就死定了呢?因為血腥味會引來其他鯊魚好奇心,於是,你一口我一口,一邊被唾棄‘難吃死了’,一邊被咬得體無完膚……”
    張良被人朝水下的漩渦中拖去時,才慢半拍地被那個笑話逗笑了,可剛一發笑,鹹澀冰涼的海水就徑直朝口鼻鑽灌而去,他在水裏的時候劃了那人一刀,就在背上。原本那把匕首是該直戳後心,一刀斃命的,可卻隻在對方後背劃出一道根本要不了命的皮肉傷,他正為自己事到如今還躊躇不定而感到沮喪悔恨時,這笑話卻說得恰到好處。
    簡直對極了,不是我懦弱無能報不了仇,而是我不想就這麼便宜了他,比起痛痛快快一命嗚呼,叫那滿嘴利齒的大魚一口一口咬死才更能解去心頭之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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