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挑起垂墜的眼瞼，目送敵國的王孫再拜而去，眨眼這已是他來到秦國的第三個年頭，趙嘉的夢碎了，燕代聯軍兵敗易水，燕王喜獻子求和，隻可惜太子丹的那顆人頭絲毫也沒能阻止秦國大軍趕盡殺絕的步伐。趙嘉自作聰明，磨盡了複國的雄心，又妄圖偏安一隅坐享虛位，到頭來卻什麼也沒剩下。王賁追擊殘燕進取遼東，而後轉攻代郡，一舉擒獲還傻傻做著天子夢的代王嘉，終於將趙國最後一點隱伏的力量也連根拔起。
    還好，趙成還在，趙成的夢也還在，他摸出懷中那支通體烏黑，流光暗呈的玄玉簪，天意弄人，當日女媧山中，他用盡全力發出的“距來”不想失之毫厘，功虧一簣，不僅沒能取走仇人的性命，反倒令他被對方掌中那支鈍簪，不偏不倚，正中心口。隻可惜敵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趙成之心，生而便在右室。天賦異稟，叫他偷得一命，盡管跌下山崖摔斷雙腿，從此落得一副殘軀，但至少性命還在，而隻要性命還在，他就仍有機會複仇。
    他是在三晉的那場饑荒中，跟著西行的流民進的鹹陽城，一路曆慣艱辛，受盡磨難。欣欣向榮的秦國都城深深刺疼了他的眼睛，愚直蠢鈍的秦人也叫他打心眼兒裏痛恨，四通八達的馳道跟琳琅滿目的市坊更令他終日惶惶，在這裏，他忍辱負重，苟且偷生，苦熬過無數個日夜，終於打碎往日的天真，認識到自己活下去的真正的使命。
    從前他總將複仇的目光放在一個無名無姓的爪牙身上，何其偏執狹隘，短視無謀，少了那一個爪牙，秦國還有千千萬萬的爪牙，所以，唯有撬動這座大廈的根基，令它在最輝煌處轟然崩塌，這才是最暢快最徹底的複仇。
    “今天想吃什麼？”來人端著手裏粗硬的饢餅慢慢走近前來，問向榻上一臉沉鬱的人。
    他聞聲，臉上當即露出和色，待瞧見對方帶來的吃食，又搖頭道，“看來由不得我想。”
    立在榻前一身相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躍送你奴仆重金，君若受之，想來也不必與我在此就這粗陋之食。”
    趙成冷冷一笑，“予之時，不可求，有求於人，必失先機。”
    男人放下膳食，麵露讚賞，再不多言，一如既往，默然離去。
    趙成望著對方佝僂的背影，壓在心底無數的疑問困惑再一次不受控製湧上心頭，這人是鹹陽城中的相士，卻一點也不像個相士，那與他年歲極不相合的過度彎曲的脊背，遠遠看去簡直就像個謹小慎微的卑賤奴仆，可言語神色卻又時常頤指氣使，帶著近乎怪異的誌得意滿，高高在上。
    他是在一個冬夜裏被這人帶回家中的，那人救他時，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你是趙人，我也是趙人，第二句是，你要亡秦，我也要亡秦。
    他從沒問過這人的來曆，對方無姓，隻單名一個“高”字，他原想依照趙國俗規，呼之“趙高”，誰想，這人聞聽不僅登時暴跳如雷，更幾乎發瘋一般要將他捂死在榻上，盡管他最後並未果真痛下殺手，卻再三警告他永世不得提此二字。於是他知趣地不再提，也不再問，隻要他們目標一致，隻要對方確能助他複仇，其餘的他都可以不在乎，哪怕這人不止一次在睡夢中又驚又急高呼“陛下”，哪怕他從未踏入秦宮卻對秦王的一切了如指掌，哪怕他未卜先知，賭咒發誓，認準了嬴政活不過天命之年……

    作者閑話：

    作死來一發，港真，我覺得這兩個大反派實在是帥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