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秦湛已經榮幸至極地做了好幾回‘阿飄’，但他仍舊認為自己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可直到親耳聽見身前這個貨真價實的古人驚疑不安地描述那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時，他才終於不得不承認，傳說中神秘的所謂巫術竟真能令人越過時空甚至生死的界限看到另外一個世界裏的他。
    衛無疾的敘述很淩亂也很模糊，他看到的隻有一片海和一個裝扮古怪的人，好在除了裝扮，他的少君容貌氣質都沒變，但他很明白，那是另外一個天地，對他來說不僅陌生，而且遙不可及。
    秦湛猶豫的時間很短，身世是這隻孔雀最大的秘密，現在他連這個都已知悉，哪怕僅僅是為了公平，他也應該學著對所愛坦誠相見。於是正當他預備說來話長地從“地球板塊運動”講起的時候，對方卻冷聲打斷了他剛剛起頭的話，“我什麼都不想聽，也對你說的那個地方沒有任何興趣。”
    衛無疾知道，激怒自己的不是他所說的內容，而是他說話的語氣，那語氣既輕鬆又愉快，甚至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興奮與追懷，字裏行間的認同感更仿佛他原本就該屬於那個時代一樣。他原本還舍不得，但他舍不得這人，卻架不住這人舍得他，所以當機立斷，狠下心腸，挽韁勒馬。
    秦王政二十四年，秦滅楚，齊國入朝。
    鹹陽郊外僻靜的別館中，少年感激地朝臥榻上闔眼小憩的花發男子長施一禮，“若非先生教誨，嬴躍如何有機會在君父麵前立此大功。”
    男人破敗的喉嚨咕出一陣嘶啞的低笑，“公子言重了，實乃公子蕙質蘭心，方有此靈機，與我有甚麼相幹。”
    少年沉默一瞬，“無論如何，若非先生提點，嬴躍怕是到如今還渾渾噩噩，碌碌無為。”
    男人撐起上身，伸長脖子探向廳堂中昂首玉立的少年，“那麼公子現今便不覺渾噩了？”
    嬴躍眼中露出幾許困惑，“這……”他思索良久，坦言道，“不瞞先生，前路茫茫，尚是一團霧白，還望先生指點迷津。”
    男人擺擺手，“公子謙遜了，公子天資，世間少有，自是大有作為，何須我一個廢人多加置喙。”
    少年看眼男子拖在身下僵直的雙腿，麵上一陣惋惜，“先生多謀善斷，實乃我之良師，蒼天無眼，叫先生被災受難，每每念此，叫我日夜疾首痛心。先生雖不比常人靈便，高才大略卻遠非常人敢望其項背，還盼先生勿要妄自菲薄。”
    男人扯開雙眸，繃出大塊渾濁泛灰的眼白，僵硬的嘴角抿出一絲犀利的哂笑，“公子善解人意，慰我心懷，那麼在下隻有誠心祈禱公子建功立業，好使我之‘高才’早日得一席用武之地。”
    少年聞言，甚是窘迫道，“嬴躍慚愧，君父諸子，我實幼弱，王不愛我，才能亦未顯於人，建功立業，談何容易。”
    男人微微笑道，“諸般技藝，公子肯輸於人？才能不顯，不過是沒有機會罷了，公子扶蘇倒是名顯於外，然那又如何？多年未建尺寸之功，足見庸碌，若換了公子，上陣殺敵，建言獻策，恐怕早使三軍服膺，將校稱頌。”
    少年擰起眉頭，大兄是他心中最是敬愛之人，哪裏容得旁人詆毀編排，可在對方字字譏誚，句句斥責中，他蠢動已久的心卻又忍不住暗暗附和，是啊，所有子嗣之中，君父最是偏愛扶蘇，別的兒子何曾得到過君父半分青眼，同是王孫，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得不到父親的注意便罷，更連一絲施展抱負的機會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君王，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長子身上，可結果呢？伐趙，畏縮不前，不敢動兵，攻韓，反倒身陷險地，拖累大軍，入楚，險些丟了性命不說，更於半途落荒而逃，徒增笑柄，若是換了他……換了他……又會怎樣？他想象不出，可越是想不出，那顆心便越是躁動難安，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