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司空署那群吏丞雞同鴨講互虐半天的人，眼見韓廩那小子有力氣沒處使，不幫著幹活兒便罷，反倒無聊至極地扛著百十斤重的石具像個腦殘二百五一樣到處亂跑，喊來一問才知，竟又是被人叫去修理了，他喜聞樂見地抬手摸摸臉上餘痛未消的青腫，對人溫言鼓勵一番，這才在少年滿是委屈的無聲控訴中，毫無同情心地跨出坑地。
    爬上遠處那片高坡時，衛無疾正坐在坡後的草地上，看天邊吹來的流霞。他大步上前坐到對方身旁，又將提在手中的水罐遞到那人跟前，“高處風這般大，說話不知道下去說嗎。”
    “怎麼，心疼你的中庶子了？”
    他聽得此言，一時直覺好生生的半邊臉也莫名其妙疼了起來，“衛無疾，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看起來特別欠抽？”
    那人偏過頭顱，眼角含輕帶諷斜乜過去，“那有勞太子殿下您抽一回試試？”
    他噎了一瞬，十分沒骨氣地又將罐子推向對方懷中，“不貧了，喝水。”
    衛無疾嫌棄至極地掃了眼麵前滿是泥灰的陶罐，又看向對方比陶罐還花的泥爪子，連連皺眉道，“你給我有多遠拿多遠。”
    秦湛見狀，便也知趣地將手中的水罐收了回去，掌心托住罐底，仰頭大灌幾口，“容器雖鄙，泉水卻清，不喝也罷，過涼了些，待會兒下去我再燒一罐來。”想起來時路上所見之人，他猶豫幾許，還是開口詢問道，“怎麼突然想到要替韓倉佩劍？”
    衛無疾神色一冷，“銳士營的事情，還請公子不要插手。”
    秦湛叫人說變就變得臉色唬得一怔，頓時哭笑不得道，“拜托，中庶子明明是我東宮之人。”
    誰料對方卻一副理所當然模樣，“你東宮之人我便役使不得了嗎？”
    秦湛投降道，“使得使得，東宮之主都任你使喚，更別提一個屬官了，隻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小小年紀又多災多難，如今既入秦國，我不指望他有多大作為，也不需要他有多大本領，後半生安安穩穩，無憂無慮便好。”
    他說罷，身邊人卻慢慢回過頭來，麵上隻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哂笑，片刻，又一言不發將目光移向了遠方耀眼的紅雲。
    秦湛說不出為什麼，隻覺得那眼神，直看得他心頭泛酸，他下意識握住對方的手，輕聲道，“你的心事，總也不告訴我。”
    那人麵露不快，沒好氣冷哼一聲，“你的想法，不也一樣鮮少告知於我。”
    被山風串聯的靜默，又被嶺上歸巢的鳴鳥打破，他想起藏在心裏的許許多多無可奈何的故意隱瞞，坦然點點頭，又垂下眼簾，沉思許久，略見遲疑道，“那我現在說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他聞聽，剛剛鬆下一口氣，卻又聽對方頓了頓，故作大方，勉為其難道，“但如果你非要說的話，我還能攔得住嗎？”
    他麵上僵住，暗自反省一番，不能說的話，再怎樣也仍舊說不出口，但更多能夠說給他的聽的話，他似乎也說得極少，比如他想跟那人說，我想你時時刻刻都惦記著我，就像我時時刻刻都惦記著你一樣，我想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能看到你在我身旁安睡，我想每天晚上入夜時能把你暖到渾身沒有一處發涼，我想跟你一直從天光破曉待到夕陽西下，我想跟你從任何地點出發一路去到海角天涯，我想跟你從青春年少一起看到白發蒼蒼，我想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樣肩並肩看落日晚霞……
    可他憋了半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不僅說不出來，甚至連舌頭都開始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