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從來沒有正兒八經演過惡人，這是第一次。畢竟老板眼中，在能夠靠臉吃飯的年紀硬要靠演技，不僅有風險，還是件很拉仇恨的事情。
    一眾宮侍目瞪口呆望著自家公子“喪心病狂”扛起新來的中庶子徑直邁入寢宮，臨了還吩咐宮外守衛，誰也不準放進來，一副蠻來生作，風月膏肓的架勢，鬧得諸人一時六神無主。
    秦湛將人放進床幃的時候，動作很輕，甚至極盡溫柔，這樣一個嬌弱纖細，仿佛一隻手便能捏碎的少年，完全沒必要，也經不起，任何粗暴的對待，更何況，若想狠狠傷害一個人，羞恥比傷痛更加管用。
    溫和輕柔的五指仿佛藏著帶血的兵鋒，一遍一遍刮過他的眉眼頸麵，荒淫露骨又咄咄逼人的眼神透著戲謔放浪的諷刺譏笑，正如他每日在仆侍婢奴，後宮妃嬪，朝臣兵衛的臉上，所能見到的那樣。他像一條僵硬的死魚，被人一片一片撥開腐爛的碎鱗，直到這具癱軟醜陋的肉體毫無遮掩，無所遁形。耳邊彌散著熱躁的呼吸與縱情撩撥的脈脈低語，過往的一切仿佛即將再度重演，情急的趙王馬上便會用粗糲的髭須剌破他的頸項，再信口開河給他一句叫人無地自容的誇獎，粗厚大手會不耐煩地扯碎他的衣裳，涎水橫溢的口舌會大力粘上他的胸膛，床頭流散的絹帶會牢牢困住他的指掌，發軟無力的雙腿會被人大力抬扛，無法抗拒逃離的肉體，便在無數個血淚交加的夜晚，迷失於洶湧滅頂的可恥的欲望，待天明之後，再用“寵幸”二字來做遮掩，好叫人以為，所有的屈辱與難堪，都能夠視而不見。
    妥協順從的淚水滾出眼眶的時候，麵上突然落下一記響亮的耳光，尖銳的疼痛繃扯得耳根脖頸都開始痙攣鼓蕩，他聽到一聲惱羞成怒的低吼，那不是他的聲音，又仿佛是他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又似乎近在耳旁，“韓倉，你不反抗嗎！”
    他的眼睛花了，臉頰上火辣辣又熱又疼，他想不出什麼叫做反抗，正如同他的人生從未有一次能夠由自己來做主一樣。
    正困頓迷惑之時，耳邊錐心刺骨的聲音卻越加冷厲尖刻，“趙王寵臣，佞幸韓倉，色美身孌，天生浮浪！”
    “不！”少年嘶嚎一聲，大力將他推下床幃，將尖利的發簪抵向他咽喉的一瞬間，秦湛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握住對方顫栗的拳頭，壓下那支已刺進自己咽下皮肉的玉笄，斂去一身辛苦維持了半晌的惡人氣場，眼中露出兩分滿意的讚賞，“秦國的男人，我能撂倒一大半，你再用力一點，我便命喪九泉，如果你隻會逆來順受，就活該一輩子受人欺辱。”
    正幫瓊瑛采苓兩個女官侍弄花草的韓廩，聽得侍宦傳報，手中盆栽頓時“啪”得一聲落在地上，提起佩劍拔腿便飛也似的朝內宮奔去，兩個女子招之不及，也忙提起衣裾匆忙趕上。
    忿而不戾，怒而不傷，狎而不侮，荒而不淫，這就是他與阿弟今後將要追隨的君王。韓倉盡管還未能全然明白那人給他灌輸的這一碗勵誌“雞湯”，至少在神思回爐的那一刻，少年懵懵懂懂卻早已百孔千瘡的心裏，感受到了重生的希望。他不知道究竟隻是一種錯覺，還是一種攝心亂神的術法，竟叫對方眨眼之間判若兩人，好在他衣衫未亂，不曾蒙羞被辱，麵前人也神色清明，不見半分嗤蔑之心。一場“無妄之災”，並非發乎情，卻已止乎禮，處心積慮將他嚇破心膽，竟原來隻是一種別樣的關懷。
    “阿弟說……公子是個好人。”
    秦湛苦笑一聲，拍拍少年單薄的後背，給人重新將發笄簪上，恰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鼓噪喧嘩，緊接著金鐵之聲連成一片。
    韓廩心急如焚衝開一眾阻攔的秦衛，冒死撞開寢宮大門的時候，迎接他的隻有兩道峻厲的目光，室中人冷眼望著他手中鋒芒畢露的長劍，“孤人頭在此，汝欲取耶？”
    一股從所未有的嚴凜之氣覆壓而來，眼前人麵色寒如霜鐵，眼底壓著滔天濁浪，眉間藏著斧鉞金戈，少年怦怦亂跳的心一下子懸定於半空之上，這一刻他才心驚肉跳，後知後覺，麵前站著的根本不是那個帶他賞花喝酒與他說笑談天的公子扶蘇，而是一張口就能定他生死的秦國太子，他看了眼對方身後衣衫齊整，毫發無傷，長眉緊鎖，滿麵憂急的兄長，又看了眼掌中脫鞘而出殺氣騰騰的佩劍，立時傻在當場。
    匆匆趕來的兩個女官對視一番，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憂懼，公子向來寬容隨和，從未發過這般大的脾氣。韓廩愛護兄長，乃是人之常情，可這般衝動莽撞，卻實非明智之舉，況且，太子品性，人盡皆知，偶有慢禮之行，也多半另有用心，故而此番令公子惱怒的想來絕非少子以下犯上，隻怕是衛率行止之間表露出的警惕防備，疑忌不安。金殿之上，即是君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脫下朝服，便是儕友，不求推心置腹，也當誌同道合，可若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往後還談什麼和衷共濟，風雨同舟？更何況，衛率一職，太子交付的可是身家性命……
    殿外宮侍匆匆趕來，附耳低語一番，瓊瑛不覺蹙起秀眉，看眼長跪於前俯首在地的韓氏兄弟，公子雖怒，卻不至真要二人性命，若然衛君得知韓廩所為，怕是十條命也不夠謝罪，她遲疑一瞬，還是上前提醒自家主子道，“公子……令主到殿外了。”

    作者閑話：

    突然好想養隻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