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宮闈事，雖知之不詳，然兄弟二人的過往，秦湛也算了然於心。不論韓廩如何過激，他都可以認為是情有可原，唯一叫人不能接受的是，自相識日起，他雖未予彼父子太多關注，卻至少待之以誠，沒想到在對方眼中，他竟與趙王不遑多讓。莫說他幹不出強人所難的事情，即便果真喪心病狂至此，他心裏不還開著一朵有緣無分馬上就要洞房花燭娶妻生子的白蓮花？
    聞聽瓊瑛所言，他麵上雖怒氣未收，卻還是抬手攏住襟領遮去咽喉之下還在滲血的傷口，黑鷹令長為秦王掌中劍，大秦銳士乃秦國鞘中鋒，秦宮中人，少有懼怕他這個太子，卻大多對那隻孔雀聞而色變，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怕是都沒辦法跟秦王爹一般威武莊嚴，也難怪衛無疾心裏總對他有一萬種不滿。
    主憂臣勞，君辱臣死，殿外一片狼藉，已是叫人怫然不悅，待得行進殿中，來人深沉幽暗的眼底霎時曝出一片光火。
    未待他出言招呼，對方已甩下一路能凍死人的冰碴子大步朝他走來。
    猝不及防叫人握住肩膀，襟口立時從中斜開，他低頭看了眼浸出血漬的衣領，暗道一聲倒黴，抬起眼瞼目光卻徑直撞進一雙猩紅的眼睛，他怔愣一瞬，麵前人已移步轉向一眾宮官從宦，冷聲喚入隨行銳士，“將宮內一幹人等即刻押入刑獄司，聽候處置。”
    凶神惡煞的黑衣武士提刀帶劍應聲湧入時，眾人還尚覺如在夢中，自家公子一向護短，想來無論如何也不會坐視宮人遭受這等無妄之災，可誰料，直到刀鋒迫向顱頸，寒芒逼入眼目，公子竟仍一言不發，安立衛君身旁，諸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慌而變色，盡皆伏地哀告起來。
    秦湛不發話，衛無疾更是不為所動，隻稍稍一絞眉頭，扈從衛士便立時會意上前押拿眾人。
    對方理事，雷厲風行，眼見不消片刻自己這寢宮已是叫人掃蕩一空，秦湛終於哭笑不得看向身邊人，“衛君，你好歹留個人給我準備晚膳。”
    衛無疾隻麵無表情斜了他一眼，“堂堂秦國太子還能餓死在宮中不成？”
    想起方才叫苦連天的宮人，裝聾作啞了半晌的人還是不甚放心出言叮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宮人散漫，與我這個主子脫不了幹係，告誡一番便是，勿要太過為難。韓廩尚不知衛率一職之所在，還須好生調教，韓倉弱不禁風，目下也難當大任，此二子當勞衛君多費心思，遣人悉心教導。”
    衛無疾沉默良久，傷勢雖小，正在要害，對方全無所謂，他卻不能等閑視之，一怒之下，號令已施，後知後覺，才感逾矩太甚，大秦銳士雖有衛護君王之職，可這裏終究是太子內宮。原以為一時情急越俎代庖又要惹怒少君，衝突但起，恐難仔細收場，誰料那人竟未置一詞，反任他為所欲為，倒叫他一時無所適從。“少君心有不滿，盡可直言。”
    秦湛輕歎一聲，“若我直言，你肯聽嗎？”
    “不肯。”
    一聲應答，不假思索，誠之又誠，卻更叫人無言以應，秦湛抬手按上對方的肩膀，“我知衛君，一片公心，所作所為，皆是為我，得君在側，三生有幸，何敢存怨也。”
    他難得說一回好聽的真心話，麵前人直勾勾盯著他的那雙眼睛卻反而劃過一絲叫人不明所以的暗光，沒等他腦補此後一日三省，君臣相和，雲龍魚水，風飛雲會，青史留名，鑄不世之功，對方已一臉焦躁將他大力揮開，隻不耐煩地說了句“你要的人給你送來了！”便急如星火大步跨出了殿門。
    秦湛看向仍舊尷尬立在一旁的兩人，忽然心生惆悵道，“你們說，他跟我是不是天生八字不合？”
    出了內宮，卻鬼使神差轉入尚膳司，一意孤行守著庖官給太子準備晚膳的人，隔著朦朧的炊氣，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人熬製的粥醴，一心為公，知易行難，他有無數私心，全數係於一人，可惜那個人看不見，聽不見，想不見，又或許不願看見，不願聽見，不願想見，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心裏的那句話，他突然不想問了。

    作者閑話：

    好忙好忙心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