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孔雀男的套路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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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兒邁著疾步拖著顛顛晃晃的馬車,卷起一路飛揚的塵土,本以為此番輕車簡從可以優哉遊哉享受一下沿途風光的人,此時卻睜著一雙生無可戀的眼睛,麵無表情望著四平八穩坐在對麵的人。
    秦湛的目光從眼前人那張生人勿近的臉,不自覺移向對方那隻緊扣在膝頭的右手上。男人五指修長勻稱,骨節分明,全然不像尋常劍客慣於用來握劍的手,幹淨透明的指甲,飽滿圓潤,光潔無暇,他早聽說指甲上的月痕代表人的精氣,月痕愈少,精氣愈衰,體質愈寒,要是這個道聽途說的中醫理論沒錯的話,眼前這個看似英勃的男人竟連一個月牙都沒有,真不是傳說中的外強中幹?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瞎了,那樣的話,便不會瞧見對方因為過於用力而獰得發白的指節,也一定發現不了這隻孔雀究竟有哪裏不對,他順著那隻手看向包裹在貼體衣袖中的臂膀,有些擔心地問道,“衛君傷勢如何了?”
    鮮少拿正眼瞧他的人,此時更是連眼皮也未抬,“不勞公子掛心,即便廢了這隻手,也不耽誤衛護公子之職。”
    秦湛叫人一句話嗆得臉都綠了,可對方緩緩鬆開蜷緊的五指,試圖表現得更為輕鬆一些的細微舉動還是落進了他的眼中,好馬不騎跑來陪他坐車,已是怪事,如今又刻意隱瞞,實是欲蓋彌彰,真不知道這人究竟在想些什麼,若是果真嚴重到連提韁走馬都難為,為何還要一味逞強?心知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跟姓衛的鬥氣,最後氣死的也隻會是他自己,秦湛深吸一口氣,心平氣和地挪坐到對方身邊,抬起那隻看起來實在很犯賤的手便探上了男人的衣襟。
    掌下本就緊實的胸膛隨著主人下意識摒滯的呼吸越發硬如金鐵,兩道利如鋼刀的視線狠狠紮在他臉上,“汝欲就死,不若直言。”
    秦湛從來不信目光能殺人,可臉上這種利刃挫刮一般的痛感,實在很難說服自己是種錯覺,狗血劇他演過不少,套路也知道得很全,這世上總有那麼些一廂情願的爛好人,也總有那麼些不知好歹的疑心鬼,二者要是不小心碰到一起,要麼疑心鬼被真心感動,從此近朱者赤跟爛好人一起變成聖母瑪麗蘇,然後拯救世界,要麼爛好人被迫黑化,把疑心鬼往死裏整,大家同歸於盡,雖然他和衛無疾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近來畫風似乎越發詭異,他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會不會明白,自己雖三番五次連累他,實在並無惡意,隻是無比確定他已經被這個傲嬌至極無理取鬧的孔雀男耗光了所有的耐心,“你敢殺我,死也甘願。”
    衛無疾大力揮開按在自己衣襟之上的那隻手,作勢起身向外,“礙於公子眼目,我之罪也。”
    秦湛一把攥住對方的傷臂,將人大力扯回原處,“衛無疾,別忘了你是誰!”
    痛若火灼的傷處被人使上蠻力牢牢抓握在掌中,刻意收緊的五指幾乎順著裂口摳進肉裏,他悶哼一聲,痛得臉色發白,死死克製住臨危自救,殺人戮骨的本能才沒有出手擰斷對方的脖子,而很快回籠的理智也令他慢慢放鬆了筋骨,好叫疼痛稍作緩和,“我為……大秦鷹犬,未曾一日忘懷,不勞公子提醒!”
    粘膩的血水浸透單薄的袖布糊在掌心裏,對方臉上難得一見的痛苦神情隻一閃而逝,又變得若無其事,高冷得像個冰箱,秦湛不太明白自己在氣什麼,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又突然消氣了,大約要麼是這具身體遲來的青春期在作祟,要麼就是這個靈魂早到的更年期在搞鬼,他緩緩鬆開五指,滿手都是難看的紅,鼻端還有逸散的腥氣,混在流散的熱風裏,叫人難受至極。他雖不懂醫術,卻至少還有常識,傷口發炎了,打打針吃吃藥,很快便會痊愈,運氣好的話,也許連傷疤都不會留下,可在兩千二百多年前的秦國,卻隨時都會死……
    車裏的氣氛一時陷入凝滯,良久,還是麵前人主動解開衣帶,褪去衣袍,露出勁瘦的上身,大臂上的傷口已經結痂,痂皮四周卻異常紅腫,烏黑的痂塊因為方才動手已裂成數片,裂塊的縫隙中正朝外滲著潰惡的膿水,秦湛忍不住微微眯起雙目,一時不忍相看,雖然真恨不得叫他自生自滅作死自己算了,卻也心知其中那些毫無職業素養的巫醫需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他從車座之下取出一個獸首玉觥,掀開車簾交代隨行衛士將車停在路邊。
    衛無疾靠在窗邊,望著蹲在路旁磨石點火,又不知在忙些什麼的人,秦國王孫無數,唯獨這個公子扶蘇最是不合他眼緣,明明聰明絕頂,卻總也不務正業旁門左道層出不窮,明明出身貴胄,卻常樂與販夫走卒市井小民為伍,明明統國大業在前,卻胸無大誌漫不經心貪圖享樂,在大秦曆代君王之中,幾乎可以說是最沒出息的一個,卻可奇怪的是,偏偏又是這個人,越是令人討厭,越是叫人移不開眼。
    秦湛好不容易點起火來將隨身所帶的一柄薄刃匕首過火消毒,回到車上,卻見自己放在一旁的玉觥已是被人拔起蓋子,裏頭原本裝了滿滿一觥的東西已然所剩無幾,滿車廂都是酒氣,再看仰靠在車壁上,一雙醉眼半睜半闔不知還有幾分清醒的人,他不由呆愣一瞬,反應過來險些被這醉鬼氣死,是東西都敢喝,他也不怕自己被毒死!肉疼地抱起沒剩多少存貨的酒觥,天知道他把自己關在小黑屋裏失敗了多少次,才用秦國簡陋至極又幾經改造的甑,弄出這麼一點純度稍高的蒸餾酒,雖然遠及不上百分之七十五的標準醫用酒精消毒效果好,但至少遇到緊急情況也聊勝於無,如今可好,一眨眼的功夫叫這人當飲料喝了!他跟姓衛的是天生八字不合還是怎的?無可奈何長歎一聲,醉過去也好,下刀刮人肉這種事,他還從來沒幹過,要是不小心下手重了,估計這人真能弄死他。
    有許多事情需要做,也有許多事情難如登天。農田水利,鋼鐵冶金,軍工織造,水陸交通……他所擁有的兩千年以後的生活經驗,既是一筆最寶貴的夢幻財富,也是他永遠難以卸脫的沉重負擔,當你一旦發現自己想要追求並且完全能夠將其實現的事情時,便再難停下抗爭與追逐的腳步,而不願意停下麵對現實,就意味著要遭遇更多的挫折與失敗。秦湛望著男人因為強忍疼痛而擰起的眉頭,心中發苦,若是連最起碼的醫療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麼活得更好?他伸手輕輕抹掉麵前人額上的冷汗,看著似已入睡的人,憶及前言,不覺喃喃自語道,“不是鷹,也不是犬,是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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