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間，兩柄長劍奪鞘而出，一條矯若金龍，一條巧如靈蛇，金鐵相抗，劍鳴疾若猿啼，嘩如鶴唳，衛無疾心高氣傲，手下從不留情，韓廩年輕氣盛，亦寸步不退，斬斫削挑，招招直取要害，提刺摜劈，褫魂奪魄，急欲飲血，韓廩使劍大開大合，力比千鈞，有萬夫不當之勇，衛無疾身法迅疾，掌中劍光，如影如電，秦湛被兩個黑衣銳士護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他鬱卒地掐下手邊的嬌花，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沒尊嚴的太子嗎，說打就打，當他這個少君是死的嗎？就是不知道如果他現在虎軀一震，近前一步，會不會真成死的……
    衛無疾與期澤師出同門，跟二人比起來，秦湛雖然是個半吊子，卻也是期澤一手教出來的，對衛無疾的路數不能說是了如指掌，好歹也知道個大概，彼之使劍，以攻代守，務求一擊必殺，向不留取後路，然此番交手不過數百招，提劍迎擊之際，竟有避讓之舉，秦湛未及深思，隻見韓廩雙手握劍，逆橫拿之勢而為縱舉，踏地騰身而起，寒鋒似攜開山裂地之勢，直向對方顱頂縱劍劈斬而下，衛無疾橫劍架擋，扛下致命一擊，繼而斜身旋腕，靈巧至極將麵前長劍撩抹開去，急退兩步，對敵已是刺點掃批為多，正麵迎擊見少。秦湛剛想問問邊上的黑衣扈從，那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這邊韓廩已是步步緊逼，運劍越發剛猛，他方眼花一刹，再看時已見衛無疾反手倒提長劍護取身前，少年那柄頡英劍竟悍利至極，生生將抵扛在刃口下的青銅劍攔腰斬斷，劍鋒借取餘力正直直砍上敵人的肩臂。
    口中沒能發出的急呼艱難地卡在喉嚨中，秦湛不可思議地看著淌出對方的袖管又順著指尖緩緩滴落的鮮血，衛無疾扔下手裏的斷劍，沒有去看麵前剛剛打敗自己，身手遠出他意料的少年，而是目光沉沉看向神色不明立在衛侍身後的人，平靜至極地陳述道，“我輸了。”
    滾流在指縫中的血水彙聚到指尖，又化作一顆顆紅珠掉在地上，碎散開去，暈紅一地塵土，秦湛隻見過衛無疾殺人，卻從來沒見過他受傷，盡管他總驕傲得讓人討厭，但誰也不敢說他沒有驕傲的資格，簡直就像個開屏的孔雀，又囂張，又漂亮，哪怕是“我輸了”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也像是施舍乞丐一樣盛氣淩人。
    直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視線中時，秦湛還未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大秦第一劍士輸給了趙國來的小毛頭，逗我嗎！
    本應揚眉吐氣的少年臉上卻不由自主露出幾分落寞忐忑，他收起兵器，走上前去，有些遲疑道，“少君，我……是不是做錯了？”
    秦湛彎腰拾起地上斷作兩截的秦劍，他輕輕搖搖頭，安慰道，“無須放在心上，姓衛的本來就欠收拾，隻是下次我來收拾他便是，你初到秦國，少樹敵總歸還是沒錯的。”
    韓廩聞言，不覺有些糾結地皺起眉頭，坦言道，“可每次都是他收拾你。”
    秦湛一時內傷無語，知道自己這個太子沒尊嚴已是人盡皆知，他也不再糾纏到底是誰收拾誰的問題，隻是將指腹輕輕按向劍刃上細小的豁口，劍身上的菱格細密嚴整，一如其人，劍格之上的夔獸張牙舞爪，倒也有幾分主人的影子，未及惋惜，身後還未離去的守衛突然滿含憾意歎息一聲，適時開口道，“這柄不壽劍，令主視如珍寶，多年以來，從未離身，衛率無須擔憂，衛君雖待人嚴凜，卻也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衛率一身好本事，隨侍太子，我等無慮，此乃大秦之福。”
    韓廩怔愣一瞬，然後一臉認真地點點頭，比起在趙國藏頭露尾，至少在秦國，他能感受到善意。
    秦湛抬頭看向麵前人，“韓廩，可否借劍一觀？”少年依言雙手奉上。
    他緊緊盯著暗藏流光，平整如新，連一絲斫痕也無的劍刃，一時恍然。
    衛無疾的不壽與期澤的勾複，乃其恩師所鑄，二人珍重非常，勾複已隨期澤入土，如今不壽也成了這般模樣，他突然有些明白，因何衛無疾向來不懼強敵，此番卻屢屢避讓，原來竟是避敵強鋒以護掌中佩劍……
    不壽也好，勾複也罷，雖非凡品，卻終不過青銅所鑄，而韓廩的頡英卻是一把此間少有的鋼鑄之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秦湛第一次感受到這句話的分量，衛無疾的那句“我輸了”，原來竟是輸在一把劍上。於兵器一事，他雖知之不多，卻起碼清楚，對冷兵器時代的刀劍來說，最重要的莫過強度、硬度以及韌性，硬度低時，韌性雖好，卻極易卷刀，硬度過高，則韌性難以保證，因此又易折斷，秦國之所以遲遲不效仿山東六國推行鐵器，一來秦地沒有像樣的鐵礦，二來比起青銅，冶煉技術也還差之甚遠。長期以來的鑄銅經驗，令秦人知道如何將銅與錫巧妙結合，以使秦劍的韌性與強度體現得恰到好處，得到外韌內堅，戰場之上最簡單實用的兵械。六國之中，鐵器雖已廣泛應用，但真正在鑄造兵器方麵得其所長的卻唯有韓之一國。那次純屬巧合遇到一塊隕鐵，也是百般淬煉才得一柄鋼刀，畢竟淬火是他所知曉的唯一一種提高鋼硬度的辦法。
    捧著手中的兩把劍，秦湛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一場也許微不足道的勝負，卻讓他看到了兩個時代之間的鴻溝，衛無疾那隻孔雀盡管不怎麼討人喜歡，但他知道，自己欠他一把劍，欠每個秦人一把劍，太子有沒有尊嚴無所謂，但他身後的秦人卻不能因為手中沒有對等的兵器而被迫服輸。

    作者閑話：

    本章太短不想發，但是真的好想體會下日更的感覺。。。哭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