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聽說這叫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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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搖動掌中鳴鈴,芯壁相迎,嘹嘹嚦嚦,似乎還帶著刀斧的餘音,陰刻於銅玲之上的垂尾飛鳳,翎羽間嵌滿幹涸的血跡。土地焦枯,茅舍傾頹,殘垣壓覆舊井,敗草圍占荒村,道旁陳屍相枕,野徑渡鴉成群,僅存的幾棟尚還完好的屋宇之內,茵席橫斷,櫃奩大開,幾案翻倒,淩亂不堪。
“公子,你看!”
期澤捧來半冊竹簡,秦湛盯著簡牘上筆力非凡的字樣,心內越發沉重,是李斯的手跡……
“焦晦。你帶人去附近看看還有沒有活口,薑夷,去把上蔡郡守請來。”
“嗨!”
眾軍士應聲而去,期澤上前道,“公子,這裏至少在數日之前就被人洗劫一空了。殺人越貨,動靜這般大,難道縣中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秦湛陷入沉默,他也覺得奇怪,如果楚國的治安真的這麼差,倒不如早早交給秦國來管理。
上蔡郡守是個須發皆白的耄耋老人,盡管發禿齒搖,腿腳也不甚利索,但精神卻是很好,至少罵起人來口齒清晰,半點不含糊。
馱著難纏的老翁趕了一路,薑夷剛把人放下就被罵得狗血淋頭,九尺的漢子憋得滿臉通紅卻又發作不得,一時倒顯出幾分委屈。
秦湛是個護短的,見此情狀,也懶再顧及什麼五好四美三熱愛,衝一旁的冉伯壹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而去,片刻便扛著兩具陳屍徑直送到了老郡守跟前,饒是對方老眼昏花,也被眼前之物駭得立時閉上了嘴。
知道薑夷拜訪之時,定然已經說明來意,秦湛也不心急,靜等對方開口交代。老人整整衣袍,袖手而立,吹飛了胡子,一臉蔑視地怒瞪著一群不懂得尊老愛幼的秦國人,“豎子!念在李斯與我尚有幾分交情,老夫不與汝等黃口小兒計較,此地不祥,觸怒天神,已遭懲戒,你回告李斯,非是老夫見死不救,實是逆子李由,冒犯巫祝,不死不足以慰神明。非人哉!汝今日之所見,皆因此子而起,至於齊氏與李家幼子,方今正避居鄉下,你著人接回,速速離開此地!”。
“老大,沒想到這回還真宰了隻肥羊,小小上蔡,竟還有幾戶有錢人家,此次所得足夠我等逍遙半年光景了!”一個四體長大,斷發文身的瘦高男人放下手裏流油的彘髈,撩開蓬亂的散發,誌得意滿哈哈大笑道。
“隻是聽聞外頭那孺子之父乃荀子門下高足,而今正在秦國謀事,會不會給我們惹麻煩?”旁側的方臉男人放下手裏的酒甕,抹掉髭須上沾連的酒漬,麵有憂色道。
“二哥杞人憂天,聽說那李斯入秦多年,若當真是個有本事的,早該功成名就,因何到如今還無所作為?將妻兒旁置故鄉,不聞不問,定是仕途無望,境遇潦倒,無顏麵見家鄉父老,二哥大可不必焦愁。”仰靠在方石上一臉饜足的年輕男人,丟開懷裏低聲啜泣的女人,不以為然道。
“老二說得對,那小子滿口妖言,這些個人命,算在神鬼頭上沒什麼,若是算在我等頭上,以後我兄弟怕是沒有好日子了。”為首的中年男人捋捋頜下虯髯,神情略見凝重。
陳老四聞言,起身拉好衣袍,提起靠在石邊的腰刀,“既如此,讓我現在就去了結了那小子,省得夜長夢多!”
尹老二點點頭,“如此,四弟快去快回!”
從羅裏吧嗦的老郡守口中得知事情的經過後,秦湛隻知道,他一個字也不相信,他以為秦國有一堆亂七八糟的牛鬼蛇神,連吃飯麵朝哪兒都要占卜一下,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結果楚國的封建迷信花樣更多,自然崇拜他理解,但是有人借著並不存在的自然神燒殺搶掠,裝神弄鬼就讓人難以容忍了。
朝鳳山是附近有名的神山,山裏藏著一個專侍鳳神的巫祝,神通廣大。法力高強,時不時便會出現在附近的閭裏降法施恩,傳達神命,索取供奉。多年以來,不僅鄉民早就習以為常,那人更是通過騙術聚集起了一批死忠的信徒,逐漸成為該地區一股潛藏的危險勢力,到處作威作福,禍害百姓。正是在那巫祝索取供物之時,李由出言詰難,這才惹禍上身。對方窮凶極惡懷恨在心,便策劃了一出天神震怒的戲碼,不僅害死了一村的百姓,還以祭神之名綁走了李由。
“公子,已找了半日,歇歇吧。”焦晦將水囊遞給身前的少年。
秦湛搖搖頭,“朝鳳山太大,且地形複雜,那夥人在此盤踞多年,神出鬼沒,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我們快上一分,李由就少一分危險。”
“楚地百姓將之奉若神明,公子就這般篤定那巫祝是招搖撞騙裝神弄鬼嗎?”
秦湛撥開道中雜亂叢生的灌木,腳下未做停留,“李由是李斯的兒子,便是大秦的兒子,君父遣我來此,便是要將使君妻兒平安無事帶回秦國,如今有人膽敢傷害他們,即便是真神降世,有法力滔天,孤身為秦國太子,腰懸三尺劍,青龍白鳳亦當立而斬之,何況區區楚地一荒野蠻神?”
焦晦聞言,頓覺精神一震,他外出探查之時,所聞最多便是朝鳳山中鬼臉巫祝各種神乎其神的傳言,雖未謀麵,不知不覺中竟也生出幾分敬畏之心,自思量,李由此番怕是凶多吉少,公子一意孤行,若然再次觸怒山神,後果恐怕不堪設想,這才有此一問。卻不料公子一言,斬釘截鐵,猶如當頭棒喝,將他那些猶疑忐忑,驚怖不安擊得粉碎。君上為大秦之君上,來日當一天下,公子為大秦之太子,來日當繼天下,秦地之神來日亦當一天下神,何懼楚地一巫祝爾?思及此,焦晦驕傲之餘,竟有幾分心花怒放之感,公子向來護短,李斯不過一客卿,公子能將李斯之子視為大秦之子,何其重愛!恩深義厚,當為不世明主也!
秦湛眺眼掛在山尖金色的太陽,眉頭擰得更深了,“天快黑了,前麵那個路口我們分頭找。”
“這怎麼可以?公子,山中豺狼虎豹眾多,歹人行跡未現,末將怎能讓公子單獨行走?”
秦湛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倒也是,豺狼虎豹眾多,歹人未見蹤影,說不定長蟲遍地,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走。”
聽罷,焦晦一張臉直跟著了火一般,窘得無地自容,不就是上回他夜間當值,打瞌睡不說,還反被一條蛇嚇了個半死,吵得公子親自起來把那條好像真沒毒的迷路蛇給收拾了麼!動不動就拿這事兒擠兌他,這樣真的好嗎?知道這會兒自己要是不聽話,估計不等回秦。他怕蛇這事兒恐怕就已傳遍鹹陽,焦晦也隻有鬱悶地妥協道,“那公子你可千萬要當心哪……”
灼熱的風在耳畔呼嘯而過,脫力的雙腿幾乎已經軟得沒有半分氣力,筋疲力竭的少年,回頭看眼還在窮追不舍的惡人,一時喟然,楚地屬火,楚人尊鳳,朝鳳山傳聞有神鳥居於此地,故被奉為神山,他與所有楚人一般敬神信鬼,但既為神明,自當護佑四方,何以生人為祭?以黎民為哺?如此又與妖邪何異?更加不曾料到的是,朝鳳山的巫祝竟是一群披著神使外衣打家劫舍聚斂錢財的山野寇盜!自知此番在劫難逃,少年心內憤慨之餘,悲從中來,不覺飲泣長歌,“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斡維焉係,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九天之際,安放安屬……”
渺渺音聲,如泣如訴,長風相送,字字沃血,秦湛加快腳步,循聲而去,隻見山坡之上,少年發髻歪斜,衣衫破爛,狼狽至極。縱然身後追兵已至,對方麵上卻未見驚慌,長歌當哭,竟也有幾分三閭大夫的風骨。長眉如畫,唇似點朱,常聞古人以玉喻人,今日一見,秦湛方知玉人為何物,然而情況危急,他也顧不得再去安撫內心炸裂的荷爾蒙,飛步搶上前去,趕在刀斧抬起,少年合眼就戮之時,一把將人撲倒在地,就勢朝山坡之下滾去。
李由原以為今日必死無疑,誰料叫人大力一推,兩隻手已纏上雙臂,眨眼便被人扯下坡去。坡上野樹叢生,腐草因陳,荊棘遍布,碎石嶙峋,一陣天旋地轉後,想來魂歸九天,身入黃泉,誰知睜眼卻正見壓在身上的少年,融在落日的霞光裏,撐起上身,衝他揚眉淺笑,李由一片空白的腦中,慢慢浮起幾行詩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究竟是少年成了詩,還是兒時念過的詩成了少年的影子,一時竟覺不分明,直到被攜著暗影而來的刀光刺傷眼睛,他才在迷蒙之下回過神來。眼看身上的人整個暴露在危險之中,他急忙雙手護住秦湛的後背,驚慌失措大呼一聲,“小心!”
作者閑話:
有一種酷刑叫做封閉式培訓,作者被訓了幾天,死而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