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萬一秦又二世而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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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喜之下,腹部突然傳來痛苦的重壓,一下接一下,幾乎要將他五髒六腑都壓出來,秦湛邁著艱難的步子,很快就能碰到自己的身體,回到屬於他的世界,在他滿心欣喜地認為這場大夢終於就要結束的時刻,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哀痛欲絕的悲呼。
腳步一瞬間變得沉重無比,他走了,那扶蘇呢?秦王呢?
聽著背後一聲聲低沉哽咽的呼喚,他好像從來沒見過這樣失態的秦王爹,秦湛心中驀地一顫,那個世界似乎什麼都好,但卻連一個可堪牽掛的親人都沒有……
秦湛睜開眼睛的時候,果然看見向來隻會橫眉怒目給他擺撲克臉的秦王爹眼睛都紅了,他忙安慰一般拍拍對方的手背,“阿翁,我沒事。”
滿園侍人軍衛眼見公子有驚無險,盡皆長舒一口大氣,連呼神明在側,蒼天庇佑,而隻披了一件外袍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兒子的男人卻在無聲無息之中泄露出了一生都未曾有過的脆弱姿態。
雖然鬧了個大烏龍,秦湛覺得自己未嚐不是因禍得福,他覺得秦王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雖然仍舊還是沒完沒了地要求他,但舉止之間卻莫名多了一分小心翼翼,原本一個徹頭徹尾的嚴父,卻驟然分裂出了又當爹又當媽的雙重人格,為此,秦湛也隻能躲起來嘚瑟,這種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實在是好得沒話說。
而那個秦王一怒之下就要填平的可憐渭渠在秦湛幾乎保證了一萬次再也不為了貪涼下水的情況下,終於堪堪保留了下來。叫水流灌了一晌的腦洞似乎也奇跡般地被衝開了,招來一群工匠,秦湛幾乎磨光了嘴皮子,才把水利機械的原理講通,誰知道這東西的雛形早在春秋末期便已經出現了。
《莊子·外篇·天地篇》中載,子貢南遊,返途路過漢陰時,看到一個老丈人辛苦地抱甕汲水灌溉,事倍而功半,於是告訴老翁一種省力的器具,名曰“槔”,就是用一條橫木支在木架上,一端掛著汲水的木桶,一端掛著重物,像杠杆似的,可以節省汲水的力量。有了基本模型,秦湛指示工匠們改造起來也就快得多了。
秦王沒想到他心一軟自己這兒子就蹬鼻子上臉,書房外頭敲敲打打已經沒完沒了地持續了三天,本就是炎炎盛夏,心煩氣躁,盡是添堵!那天把冷冰冰的兒子從水裏撈出來,向來以為天下事無不在掌控之中的秦王嬴政,生平第一次知道“害怕”兩字。上輩子以魂魄之體,看著長子揮劍自裁,他心中有驚有怒有恨有憐,更多的是對大秦損失了優秀繼承人的失望和惋惜,以及對國運社稷的無盡憂急,可是如今,尚未長成的兒子無聲無息地躺在自己懷裏,當真是生生從心頭剜下一塊肉來,每每思之尚還後怕不已,好在豎子命大,有驚無險,隻是卻叫他這個君父再也狠不下心來了。
眼尖地看見老爹眉頭又可怕地擰到了一起,秦湛急忙跑上前去跪到對方身後,狗腿地給人捶捶背,又拿起地上的蒲扇大力搖了幾下,“阿父莫煩莫煩,很快就好了!”
“很快很快!贏扶蘇,這話你說了幾天了?”
秦湛抹把頭上的汗珠子,“天氣太熱,也要體諒一下工匠不是,所以我叫他們每天早晚隻幹一個時辰,不然早就好了。”
秦湛話音一落,暴躁的秦王卻突然沉默了下來。
秦湛看著麵沉如水的老爹,很是忐忑地搖著手裏的扇子。
聽著兒子理所當然的話語,嬴政心中一時有些泛冷,所謂“仁善”仿佛天生一般刻在這孩子骨子裏,他不知道是誰教導他要這樣時時處處為旁人著想,“扶蘇,你告訴君父,若照你之說,那麼長夏之期,田間農人是否便可窩棲居閑,城中戍衛是否便可倒戈酣睡,滿朝文武是否便可掛冠休沐,寡人這個國君是否便可去朝消夏?”
秦湛看著身邊人眼中崩射而出的凜凜銳光,心頭一跳,沒想到一時口快竟觸了對方逆鱗,他覺得秦王爹說得在理,可同時也無法認為自己錯了,秦湛骨子裏不僅蘊載了二十多年的現代教育,也根植了綿延兩千年的儒家文化。他佩服商君,佩服秦國,即便在兩千年後,法治依然是現代國家孜孜以求卻從未能夠從根本上貫徹實施的理想,可是兩千多年前的秦國做到了,商君做到了,雖然從長遠的眼光來看,商君之法存在太多的弊端,但是起碼其立法之嚴峻,執法之公正叫人肅然起敬。
“滾出去,將《商君書》從頭到尾背十遍。”
知道秦王爹是真發了怒,秦湛也不敢再多說,知趣地退出書房跪到太陽底下,大聲背起長篇大論的《商君書》。
腦中回想著秦王爹擲地有聲的話語,秦湛的思維有些亂,農人耕種不避暑夏,皆是時令所需,軍士戍衛休勤有度,乃是國安所需,國君臣子理政無分晝夜,當是民事所需,那麼工匠呢?按照既定工期,三五日便可完工,秦湛體諒盛夏難熬,因此做主縮短工時,延長工期,這樣真的就對嗎?秦湛明白秦王爹的意思,如果他隻是一個王子,或許這樣的小事秦王爹不會發那麼大的脾氣,但是在秦王爹眼中,他是未來的國君,一言一行都可能影響大秦將來的國運,也無怪乎他這樣敏感。在秦王爹看來,秦湛這種做法看似在體諒工人,可是原本三五日即能夠完成的工事卻有可能被拖延到十日,乍一看是為他們著想,可是卻白白將他們耗在王宮之中,而他這種仁慈的做法不僅會滋生工匠們的懶惰之心,還會給其他按規矩辦事的雇主招來怨恨,往小處看來也許微不足道,然大處著眼卻暗含著秦法之精神。秦湛自己也極為煩惱,商君之法亂世強國無可厚非,他日天下一統,法之精神必存,可是如何以秦法安天下,秦湛卻極是苦惱,二世而亡的教訓當知嚴刑峻法不合治世,而今時之儒家雖治中國兩千餘年,但代代相沿因時而變早已麵目全非,絕非今日儒生所暢行之道,而諸子百家餘皆不足以國器當之……秦湛頂著大太陽,苦逼至極地背著拗口的古文,他覺得自己似乎想得有點多了,萬一秦又二世而亡了呢?這麼想著,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幾乎是爬著回到書房,秦湛扯著破喉嚨欲哭無淚道,“阿翁,背完了。”
嬴政抬眼看著汗如水洗,幾乎曬脫了一層皮的兒子,盡管心疼,卻還是板著臉問了句,“可有所獲?”
秦湛眼見老爹雖然還是一張黑臉,神情卻已見鬆動,可見大概已經消氣,便大著膽子死皮賴臉湊到老爹身邊,老老實實答道,“有,阿翁,《商君書》真是太太太太……太長了!”
“嬴!扶!蘇!”
一頭華發體態剛健的老鄭國看著除了門庭,幾乎全數掩映在水簾之下的宮室,一時歎為觀止,渭渠之中流動的活水帶動渠邊形製奇特的木槔,轉動的木槔不停將水引向屋脊由特製的分水裝置傾流而下,順著簷頭流瀉的清水又徑直落在牆根處另開的狹窄水道中歸入主渠之內,雖工事不算複雜,構思卻極為巧妙。
被內侍引進君王書房之內,鄭國頓時大感涼爽,門窗流風夾雜水汽撲麵而來,不消片刻,通身燥熱立時煙消雲散。
內侍捧上一杯溫熱的茶水,鄭國看著香煙嫋嫋的茶麵,不覺大奇,昔時方一入夏,長至立秋,秦王便離不得冰茶,如今倒是大怪也哉,端起輕戳一口,竟不是平日粗苦之味,奉茶宮女見他一碗下肚,忙又上前添了半碗。
“不意君上竟換了口味。”鄭國撫髯笑道。
奉茶宮女欠身一禮,“這是太子囑醫官配製的消暑茶,以藿葉、幹菊、烏梅、山裏紅、柚皮燉煮而成,有解暑益身之功效。”
“於冰室藏之,豈非大美?”
“醫官雲常飲冰食,不利髒腑,太子遂命我等溫之,且日有所飲必欲大滾而後方可進呈君上。”宮女低聲答道。
鄭國聞言頓感詫異,秦王雖於國事向不含糊,脾性卻終究有些急躁,向不耐於瑣事,這般若非愛兒心切,便是小太子謀法獨到。
鄭國方欲問及著殿後水槔之事,年輕的秦王已大笑著從門外走來,“老令看寡人這書房如何?”
鄭國躬身一拜,“見過君上,君上此處甚是怡人。”
“老令觀那木槔如何?”
“可利灌溉,鄭國渠當錦上添花也。”
聞言,秦王不覺又是一陣大笑,連忙命人將幾種改裝造法圖卷呈上,“如此便又要辛苦老令了。”
“利於生民,何敢辭也。但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造得此物?”
“莫提莫提,豎子不修正業,日日鑽營奇技淫巧,哪有半點太子模樣?”
見向來穩健的君上對太子明明一副甚是滿意卻又故意貶低的姿態,分明是愛極,迫不及待想聽旁人誇讚愛子,鄭國一時失笑,很是欣慰地道,“憐君上苦夏,太子一片孝心,又聰慧過人,此物移之他處亦有利於農田稼穡,豈能以奇技淫巧論之。”
“若然聽得老令誇讚,隻怕小子又要來與寡人邀賞了。”
“哈哈,當賞,當賞!”
秦王政十三年,難得安穩,國中無大事,與趙國的戰事中,也奪城斬將,戰果累累,而秦湛的生活也不過讀書練武,閑來陪趙姬聊天解悶,關心一下秦王爹的日常生活,倒也很是自在。隻是雖然眼前戰事平穩,可趙國還有一個李牧……
秦湛不覺有些擔心,他對這個人的了解並不多,隻是依稀記得秦國在對趙國的戰爭中,但凡遇到李牧,似乎從無勝績……
作者閑話:
夏天快點過去吧,順便把冬天也跳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