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夜，守了一夜，突然可以麵對麵看著軍醫的時候，那一刹那，我渾然忘記了身處戰場之中，擁著他狠狠的擁著，直到他大聲在我耳邊喊：“小子，疼……”
    “曉得疼了？”將整個人渾身上下摸了一遍確認沒有受傷：“我以為你是天神呐，不會疼的。”
    也不知道為何居然喉嚨口一陣陣發麻，整個口腔突然發起酸來。猛一揮手，吐了一口口水：“把副團長駕下去。”
    軍醫一把捧住我滿是虯髯的臉：“小子，這一次讓我們一起站上去。”晨曦之中，軍醫清瘦的臉顯十分期待的神色：“也不為什麼，就是特別想。”
    麵對軍醫的請求，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拚了性命將困局打開，我沒資格剝奪他享受勝利的權利。
    “謝謝你，小子。”軍醫很自然的跟在我身後，那裏是每次戰鬥每次遇險時他受保護的位置。他的聲音，在幾百上千人的呼喚呐喊聲中，在槍炮聲中聽來十分清晰：“我們上去。”
    高地終於攻克，全團人沒有受傷的以及受傷仍舊能行動的都衝上高地。我們居然全殲了敵軍！所有人都在高地上跳著，發出實在沒有什麼意義的叫嚷聲，有的甚至興奮到了用步槍互相格鬥刺搏。
    那個奪走十幾位士兵生命的，原本所有人都認為無法克服的碉堡被炸得稀爛。十個敢死隊員，傷了六個，一個陣亡。我與軍醫站在被炸成坑的凹地中，麵向東方。
    這時，東方的天際，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
    下達了向師部報捷的命令，我緩緩轉動身子，在紅日整個跳出地平線同時自然而然，吻住了軍醫的雙唇。
    在千軍之中，在這樣一個地點昭示我們的愛情，將這樣一份世人不容的情感暴露出來，居然那麼自然而然。
    當身邊的士兵都停止歡騰安靜下來，當能望見我與軍醫的士兵都發現這舉動停止了一切莫名的行為，我們才分開粘在一起的嘴唇。
    軍醫隻是靜靜地站著，在朝霞下，被硝煙和泥土混亂的臉像是染上了鮮血。可就是這張臉充滿了堅毅，充滿了智慧，比最美麗的女人也絕不遜色，叫人看得心折。
    我們倆的視線射向同一個目標後，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將手掌合到一起歡呼一聲登上了最高點：“軍醫，我愛你——宋清河我呂鳳山愛你——”
    這是真正的感受：經過長期的壓抑之後，突然的、暢快的、興奮刺激之極的爆發，那種快意的發泄，還有什麼別的感覺可以比擬？那是雄性人類所能感覺的最原始、最天真的感受。
    我們一起笑起來，笑得那麼歡暢，當笑聲於突如其來的震撼影響了所有人，大家都靜下來時，軍醫突然舉起槍來向天連射。他甚少如此激動，從相識至今他都是沉靜安然的，無論何時何地。
    而我卻陷入了沉靜，站在他身邊認真看著他興奮的小臉，可想而知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然後我望向了瞠目結舌看著我們表演的士兵們，從他們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們都在思索卻不是鄙視。
    管他們在想什麼呢？除了軍醫之處，再沒有任何人值得我勞心。
    後來我們在一張戰地日報上見到一張照片，正是軍醫一手舉槍射擊，他身邊虯髯擴張雙眼圓睜的我正望著遠方。陽光下，我的虯髯閃閃生光和軍醫的纖柔之美成為強烈的對比。
    “小子，你就像是天神……”軍醫將那張照片小心剪下用紅殼子小筆記本仔細夾著：“神威凜凜的。”
    “怎麼，看癡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很得意，其實我沒告訴他那剪報我也保存了一份，比他收得還要仔細。
    這張照片什麼時候拍攝的，我們不知道。後來輾轉打聽終於找到那個戰地記者，我半威脅半誘惑的討回了底片才知照片不止這一張。
    還有許多我們互望，甚至親吻的照片，其中倆手相互緊握視線彼此糾纏，一起衝上高地最高點的那張，拍得簡直完美。
    “我想將他送到X國的，參加那裏舉辦的攝影展。”那名記者給我看了那些照片，卻用底片做誘餌：“就用這張。”他指著我牽手的那張：“你不找來我也會去找宋清河先生，有應該比你好談話。”
    “成交。”我向他伸出手去：“等你完成了比賽，就將這張底片也還我。”
    事實上那張底片我再也沒有拿到，那名記者將作品寄出後中了榴炮，死在了一個原本不該有戰爭的路途上。而那張牽手奔跑的照片也就成了世上唯一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