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一挺胸。他身形本就高挑瘦削之極，這一挺胸，更顯得單薄弱小：“不身先士卒，何以率軍？”
    可愛的大寶貝，我等著的就是這句話，將手放到他肩上：“對，我是團長，身先士卒的應該是我，你負責指揮攻進高地之後的戰事。那樣的距離，我也能打準，不一定非是你去。”
    趁軍醫張口結舌隻際，我一字一頓道：“這是軍令——”
    在毫無掩蔽的曠地上，至少暴露在敵軍的火力網之下六七小時，而且還要逐寸地向前移動，能夠移到火網的死角，至多有一半機會。等到可以向上攀緣衝鋒，雖有了成功的希望，但死於敵軍強火力之下的機會，也一樣大大的增加。
    開玩笑，這樣的強攻任務，說是一次九死一生的作戰計劃也不誇張。我會讓他去？
    正副團長爭著要當敢死隊領隊原本該是十分悲壯的場麵，卻被我演繹成輕鬆的曖昧。盡管是這樣，在場的一位營長以及剛升為特務營長的三哥都瞧出我們之間生死不渝的情感。
    都寧願自己去粉身碎骨，而不願對方去冒險。爭執不下隻會失去戰機：“那麼，小子，你小心些，我的槍會幫你守護你。”
    敢死隊成員很快挑選完畢，準備妥當後，我將陣地指揮權交給軍醫，然後笑扯扯的說：“我上去了。”
    “回來後……”他聲音低下去，用唯獨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等戰鬥勝利了，我好好伺候你。”
    用力摟抱一把，我率先走出臨時指揮部“……”。
    “團長——”“小子——”等我從昏迷中被親隨喚醒，佯攻已經展開。
    大叫一聲：“軍醫——”我的寶貝打暈了我，自己上去了。
    本就是佯攻，衝上去的士兵很快被搗軍的火力壓回來之後，壕溝和高地之間的空地上，又多了十具屍體。雙方停止開火，槍聲一旦靜下來，刹那間是極度的靜寂。進攻在二十點展開開始，現在過去了十七分鍾。
    極度的寂靜隻維持了半分鍾，高地上那座堡壘的槍口重新響起呼嘯聲。平時聽慣的聲音，此刻卻顯得格外驚心動魄。我抓著望遠鏡的手不自覺的抖了起來：“軍醫，軍醫，你真TMD的操蛋！”接著許了許多等他回來諸如軍法從事等等私刑，滿嘴巴跑火車，將軍醫罵了個痛快。
    黑暗中，重機槍口噴出的火光閃得人睜不開眼，子彈象暴雨一樣，灑在曠地上。
    “你為什麼不攔著他——”窩在指揮所的我暴跳如雷，和三哥互相毆打著對方，拳拳都用上了真勁。直到幾個親隨將我們分開，仍舊咆哮不休：“為什麼不攔著軍醫，為什麼？你這個三哥怎麼當的，怎麼當的？”
    三哥悶聲回了我一句：“你在命令我攔住軍醫送死，繼而送你去死，小子，你要我這樣做是不是？”他紅著眼睛流著鼻血衝我喊回來：“你們都是我的兄弟，我能怎麼辦？我又不是團長，啊？！”
    都知道搗軍指揮官是極厲害的角色，補的這輪射擊，是為了肯定進攻的我軍，是否真的停止了進攻。關鍵這一輪補充的發射，很可能阻止了整個計劃的發展。
    機槍聲停止之後，我的心情緊張之極，經過千挑萬揀破格的重賞的敢死隊員，混雜在空地上幾十具屍體之中。在這十人中，多少成了真的屍體？多少還活著？軍醫，你是否還活著？？？
    活著的人，必須極其緩慢地向前移動。他們不能動手不能動腳不能昂頭，隻能利用胸部和腹部的肌肉，以身體與地麵接觸的部分，技巧地收縮或放鬆使身體作向前移，跟蛇利用腹肌蠕動前進完全相似。
    直到雙眼盯得酸痛，似乎沒有一個死屍移動過。我幾乎要絕望了，要是全犧牲了，偷襲的計劃也就失敗了。我的軍醫，我情願為之粉身粹骨的人兒也將被仍在那堆屍體當中，無法為其收屍，無法再度摟在懷裏。
    根本沒心思去想偷襲失敗，日出時分拿不下高地後的“軍法從事”，團長，副團長（生死未卜），一二三營特務營重槍營幾個營長，很可能因“作戰不力”遭遇處罰。若後續部隊無法增援，就真延誤了幾路軍合圍汾南，嚴重後果直接導致整個戰役失敗。我們這群軍人，甚至會被直接處決。
    不過這一切我都沒心思去想，如今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我心中想著的念著的擔心著的，唯獨曠野上那個瘦削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