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輝做了個可怕的夢。夢裏淩湛忽然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暴龍一下子把他咬住，他想掙紮，卻渾身都是發軟的，動彈不得。半夢半醒之中，他感到後頸被什麼舔舐著，滑膩而黏粘，甚至蔓延到了耳朵的一側。他嚇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想叫卻叫不出聲。驚恐和羞恥當中，他聽到一聲低低的叫喊：“小輝。”何輝一下子嚇醒過來，他喘著氣，睜大眼環視周圍的一切。並沒有其他人，而且已經是早上了。何輝攥緊被子，算是鬆了口氣。那一定是夢。他安慰自己。然後，當他去洗漱的時候，卻驚訝地看到頸側的紅色印痕，他捂住那地方，慢慢轉過身去，紅色的印痕竟然一直蔓延到頸後。在蒼白的皮膚襯托下，顯得格外的刺目。何輝幾若癱軟在地上：那不是夢嗎？不不，那是夢。他戰栗著身子用衣領緊緊捂住那些紅印，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誡自己。
    自從那次出遊之後，淩湛就常常來找何輝了。剛開始的時候，何輝並沒有想多。他心裏隱隱覺得淩湛隻是把他當做了老黃那樣的朋友的存在。對於其他人，淩湛是不屑一顧的，但是如果是他在意的人，他就會不自覺地呈上自己十一分的好。
    天氣冷，何輝被子少，每天晚上都幾乎冷得睡不著，淩湛有天忽然就把一床新的棉被帶過來給何輝，又把個暖水袋塞到何輝的被窩當中。淩湛甚至把何輝露出來的冰冷的腳趾抓在手裏溫暖。何輝真的是非常吃驚，然而淩湛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阿湛，你不用這樣。”何輝滿臉通紅。
    “你不是冷嘛。”淩湛大手捏弄著何輝肉乎乎的腳趾看著他說道。
    然而，何輝越來越感覺到，淩湛對他的並非隻是那樣。
    他看著他。站在遠處或者坐在他身邊不說話的時候，表情重又恢複那隱隱的陰鷙。但是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卻那麼專注地如同獨占一樣看著自己。
    可怕。這是何輝心裏的第一個念頭。他感到心慌無措。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光注視過平凡的他。況且，淩湛就像一座海上巨大的冰山，何輝並不知道那隱藏在海麵之下的部分究竟是什麼。在何輝的夢裏，淩湛變成了何輝一直所喜歡的暴龍，但是當真的麵對此種巨大且暴戾無常的生物之時，何輝卻是感到非常害怕。暴龍會咬他，撕裂他，然後把他生吞到肚子裏……
    何輝開始避開淩湛。他避免跟淩湛單獨相處、說話，甚至是四目相對，因為對方的目光每每總是讓他心悸得抬不起頭。他的動作和心思是拙劣的，每次見到淩湛的身影就像羚羊遇到獅子一樣，驚慌地跳到一邊去。
    這天，何輝正在大門口縫補幾個破了的拳擊手套，忽然瞥到淩湛進來，他立刻急慌慌往雜物室走去，中途幾乎一頭撞到從辦公室出來的楊繁。
    “幹什麼，急成這樣？”楊繁抱著雙臂問。
    “沒什麼，不好意思。”何輝連忙說。不過他也好久沒有見過楊繁了。想起之前小狗的事情，就又重新表達了一次歉意。
    楊繁擺擺手，笑著說：“上次不是說了嘛，有機會的話請我吃頓飯就可以了。就今天晚上？”
    何輝有點為難：“但我晚上還得守門。”
    “哦，那就算了，你有時間再跟我說吧。”楊繁說道，忽然指指那邊，“何輝，他是不是找你？”
    何輝扭頭一看，淩湛正站在那邊看著他們。
    “嘖嘖，好恐怖的臉啊。你不會得罪他了吧？”楊繁咂舌。
    何輝身子顫了一下，他看到淩湛很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後扭頭走了。
    第二天晚上，何輝呆在雜物室逗著小黑玩，忽然吳曉斌進來叫他：“喂，何輝，淩湛跟楊繁對打，你快來看！”
    何輝早聽說過淩湛進館以來基本很少上課，每次來都是獨自一個在打沙包，至於跟人對打就更加沒有過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挑了平時毫無交集的楊繁對打。
    吳曉斌在旁邊挺興奮地分析說淩湛雖然沒有上過什麼課，但是聽說私底下葉勁明沒少指導他的，而且他打起來有種特別的狠勁，而楊繁雖然在這裏學了幾年，但主要是來鍛煉身體的，而且並沒有什麼天分，所以他很肯定地推測楊繁肯定是打不過淩湛的。
    何輝心裏都是慌的，也不知道擔心的是哪一個，苦著臉說：“不能叫他們別打嗎？”
    “兩個人都同意的，況且怕什麼，戴了手套頭盔，最多也就受些小傷。哈哈——”吳曉斌看戲般輕鬆地說道。
    訓練場的裏邊那個拳擊台周邊已經圍滿了人，個個都仰著頭好整以暇地等待著準備開始的這場對戰。韓鵬站在台上充當裁判。
    何輝捏住拳頭尋找，他看到淩湛和楊繁戴著頭盔，分立兩邊。淩湛感覺到他一樣，朝他這邊直直看過來。何輝完全呆住了。此時，對戰開始。
    正如吳曉斌所說，淩湛不是比楊繁強一兩點，楊繁基本就是被壓製著挨打。看到淩湛一拳揍上了楊繁的臉，何輝急得拉住吳曉斌：“叫他們不要打了啊……”“才剛開始呢。”吳曉斌卻說。
    忽然有人進來叫道：“給我住手！”隻見葉勁明披了件大衣走進來，眉頭皺著，人群一下子就靜了，同時很自覺地分開來，讓葉勁明走到台下邊，他兩步跨上樓梯，彎身就進了台裏。
    “小繁你給我下去。”葉勁明看楊繁一眼，把大衣脫掉，“淩湛，你這小子好樣的啊，說好這半年都不可以再動手。你要找人打是吧，那就跟我來一場。”說著接過下邊人拋上來的纏手帶快速熟練地纏好，然後戴上手套。
    淩湛沒有說話，已經默認了這場臨時的比賽。下麵的人都吹起哨子，為這場難得的對戰興奮得摩拳擦掌。
    “淩湛這小子要被修理慘了。”吳曉斌說道。
    “怎……麼辦？”何輝看著上邊的人焦急道，現在他滿心都隻為淩湛擔憂而已。
    “放心啦，老板不會下狠手的。”吳曉斌忽然叫了一聲“好。”隻見剛才淩湛避過葉勁明的一拳之後，迅速對葉勁明作了有效的攻擊，葉勁明的臉就這樣受了一下。他晃晃頭，卻繃不住臉上的苦笑：“你小子——”
    吳曉斌全神貫注地看著兩人，忍不住讚道：“淩湛這家夥原來挺有天賦的啊，我得找個機會也跟他打上一場。”不過葉勁明可是身經百戰的拳手，很快，淩湛就挨了兩拳，並且基本處於被壓製的劣勢。
    嘴裏淌出血來，淩湛也不覺，反而變得更加沉穩和冷靜，專注於尋找可以攻擊的空隙，然後他真的找到了，而且連葉勁明也無法躲開。
    周圍的人都發出讚賞的口哨聲。何輝終於體會到了一點，那就是淩湛並非可以被擊倒的人。
    隨著葉宇菲搖響場邊的響鍾，對戰宣布結束。兩個人分開，淩湛擦了把血，跳下台子。
    “何輝，到冰箱去拿點冰幫他敷敷。”葉宇菲在旁邊說。
    而楊繁站在那裏，眼神複雜地看著台上的葉勁明，終於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何輝走進更衣室，淩湛正坐著在拆手上的纏手帶，他抬頭看了眼何輝，又低頭下去。
    何輝感到雙腿軟軟的，但是仍舊走了過去，在淩湛旁邊坐下。
    一看到他嘴邊還在淌血的傷口，何輝心裏一窒，皺著眉頭摸摸他腫脹的臉頰，心疼地問：“痛不痛？”
    淩湛抬頭看他，用那種無言的陰鬱的深邃到無盡的眼神看他。何輝顫栗著，像渾身的血都在發熱，他羞恥地用雙手蓋在麵前，低聲喃喃：“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看我……”
    淩湛並沒有說話，然而何輝卻感到了他的氣息不斷靠近。何輝的心似乎停了，甚至淩湛碰觸到他的嘴唇他也無知無覺，直到淩湛嘴裏的血滲進他的唇上，他才恍然悟到是淩湛在親吻他。
    何輝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淩湛摸摸他的臉，繼續湊過來把何輝的唇含到了嘴裏，不斷地廝磨吸吮著。血把何輝腫脹的嘴唇染得一片鮮紅。
    “小輝，”淩湛把他抱到懷裏，蹭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我喜歡你。所以我要一直看著你。”
    暴龍終於坦率地承認了他的目的。然而何輝同時也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會逃脫得了。正如他的那個夢裏，他並沒有逃跑，卻隻是害怕而驚恐地站在那裏，任憑暴龍最終把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