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葉宇菲過來跟何輝說可以把小狗留下。她看著何輝，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是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就走開了。何輝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可以把小狗留下就實在太好了，不過倒是對楊繁很過意不去。他立刻打了電話給楊繁。楊繁倒不在意，說本來他今天有事也隻能明天再過來，既然何輝自己可以養，他跟朋友那邊說一聲就好了。何輝連說不好意思，楊繁笑笑，說下次有機會請他吃個飯就可以了。何輝說一定。
    因為小狗是自己要養的，何輝也不好用館裏的錢專門給小狗做飯吃了，他就每天從自己的夥食當中勻出一點錢，買點肉末，然後煮粥給小狗吃。小狗現在還太小，不能把它放到外麵散步，而且不像懂事的老黃，小奶狗非常調皮，常常到處亂爬，還隨地大小便。何輝抓著它很生氣地教訓，說以後不能這樣了，不然不要它，小奶狗像聽得懂他說話的一樣，嗚嗚地叫著求饒，還討好地舔著何輝的臉。何輝也繃不住臉了。
    因著小奶狗身上有黑色的小斑點，何輝就簡單地給他起名叫做小黑，又給他用一個大點的紙皮做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窩，晚上把小狗抱到辦公室，一人一狗就守著睡覺。
    有時候，何輝會見到淩湛站在那裏看著在門口玩的小狗，有時候也伸手過去摸摸，不過卻沒有對之前老黃的那種親近。大約，老黃對於他來說就等同於一個老朋友，但是小黑隻是一種跟老黃同類的小生物吧。
    這天晚上何輝把放在雜物間的折疊床和被褥搬到辦公室準備睡覺，忽然發現被子裏夾了一紙盒的羊奶。他知道這個大約是淩湛的，今天下午就看見他在門口玩的小狗旁邊擺了一盒，於是何輝就給小狗喂了，不知道把另一盒放在這裏幹什麼。他忽然想這不會是淩湛拿給自己喝的吧，所以才放他被子裏？從不會跟人說話的淩湛送他東西喝呢，何輝感到心裏有點高興。他沒有舍得把奶喝掉，小心放到更衣室那個放他雜物的櫃子裏了。
    第二天下午在更衣室遇到淩湛，何輝略一猶豫，走過去跟他說：“那個，謝謝你的羊奶。”淩湛轉頭看他，何輝不知為什麼有點膽怯地不敢跟他對視，嚅囁著再次說了謝謝就轉身走了。
    又過了兩天，六點多鍾，天已經基本黑了。何輝正在雜物房準備吃晚飯，忽然有個人走進來，何輝一看，竟然是淩湛。想他大約是來看小黑的，何輝就隻向他點點頭，看到他手上拎著的餐館打包袋，以為他又像之前那樣特意打包東西來給小狗吃，就說：“小黑還小呢，現在還吃不了肉。”
    淩湛看著他：“給你的。”
    何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有點驚訝的張開嘴，站起來：“給我？”
    “嗯。”淩湛點點頭，把袋子放到他那張當做飯桌的凳子上麵。
    何輝受寵若驚地看著他：“啊，謝謝。”他很不好意思，因此想也不想地開口：“那你吃了沒有？我們可以一起吃。”
    “好啊。”淩湛竟也點點頭。
    何輝有點不敢相信，微微張大了眼：“哦，那你等一會兒……”還好前幾天買了一套新碗筷，洗幹淨，又用熱水燙了兩遍，給淩湛盛了剛剛煮好的飯，把淩湛帶過來的炸排骨倒到碟子裏，然後並今天買的蒸魚和一個炒青菜放到那張凳子上。
    兩人就坐在矮矮的小凳子上吃飯。何輝吃一口飯，忍不住抬頭看了看淩湛，淩湛吃著也抬頭看他，何輝不敢看了，臉上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熱，徑自低著頭吃飯。小黑早就在旁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魚肉粥了。
    “你叫做何輝？”淩湛忽然問。
    何輝點點頭。
    “我叫淩湛。”
    何輝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大家都認識你的。”
    淩湛對這個倒沒有說什麼，反而說：“你可以叫我阿湛。”
    何輝對這個有點親密的稱呼並沒有覺得奇怪，平時他也常常這樣稱呼朋友的，大約淩湛是也把他當做朋友了吧，於是就點點頭：“嗯，阿湛。”
    自這次開始，淩湛時不時帶著打包的飯菜過來找何輝，兩個人自然就坐下來一起吃飯了。有次葉勁明在門口經過看到他們，站著看了一會兒就嘖嘖嘖地走開了，使得何輝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天晚上，其他所有人都已經走了，何輝連忙走進洗浴室洗澡，偏偏用的那個熱水器壞掉了，冷水淋下來澆了何輝的一身。他冷得發顫，拿了條毛巾蓋著頭就匆匆衝出去到另外一個隔間，想不到一頭栽到一個人身上。
    “阿湛？”何輝叫著，冷風吹在他身上，他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淩湛愣了愣，一手還環著何輝瘦削的腰，懷裏的人渾身都濕透了，像隻可憐的落水小狗一樣在瑟瑟發抖，他立刻把自己手上的大毛巾裹到何輝身上。
    “謝謝。”何輝雙手緊緊抓著身上的毛巾，盡量讓它遮蔽住自己赤裸的身子，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股潮紅，因為現在淩湛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抱在懷裏了。
    “我……去那邊……洗洗。”何輝語無倫次地說著，手忙腳亂地掙開了淩湛走進對麵的一個隔間。
    一進去，何輝就幾乎快要癱軟在地上了。實在太糗了，若是換著其他人，或者何輝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尷尬了，偏偏卻是淩湛。他捂住臉好一會兒才平複了心情，洗好澡走出去，門邊就放著自己的衣服，是剛才淩湛特意幫他放好的。知道淩湛已經走了，何輝心裏莫名有點失落。
    “小輝。”淩湛走進辦公室坐到何輝的折疊床上。
    何輝還是很不適應他這麼親昵地叫自己，又不是很敢開口糾正他，就想他大約平時也是這麼叫朋友的吧，卻沒有考慮淩湛這種人究竟有沒有朋友這回事。
    一如之前的幾個夜晚，其他人都已經走了，淩湛還在訓練場上打沙包。他剛剛才洗過澡，頭發還滴著水，一身熱氣直朝何輝湧過來。
    “看什麼呢？”他湊過去，幾乎把整個身子都貼到何輝身上。
    何輝臉紅了一下，挪過去給他看：“喏，這個。”
    這是本恐龍小畫冊，何輝今天心血來潮想找出來看看，隻是想不到被淩湛看見了。
    “喜歡恐龍？”淩湛問。
    “嗯。”何輝搔搔頭。
    “最喜歡哪種？”淩湛翻了翻畫冊，問他。
    “這個，暴龍。”何輝指給淩湛看，“雖然看起來巨大凶殘，但是你看，前爪卻那麼小，好可愛。”他也想不到自己會跟淩湛說這個，像個幼稚的小孩一樣，因此很不好意思地把畫冊收到後麵：“你還沒走？”
    “走了。”淩湛看看他，背起包離開。
    第二天下午，淩湛過來找他，把兩張票放到何輝麵前：“這裏麵有恐龍，我們明天過去玩吧。”竟然就是謝瑉之前送他票的那個動物園。
    淩湛看他沒有反應，伸手過來拍拍何輝的額頭：“去不去？”語氣有點不耐煩。
    何輝才反應過來，為難地說：“我想去，但是明天還得上班呢。”
    “我跟葉姨說一聲就行了。”淩湛沒有所謂地說道，“那明天早上我來接你。”說完就走了。
    何輝愣了好一會兒，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第二天一大早，淩湛就來了，穿著薄薄的連帽運動風衣，背著背包，倚在門口的機車旁，看到何輝出來，把聽著的耳機拔下站起來，微微地愣了一愣。
    何輝穿著那身長袖灰色衛衣和牛仔褲，腳上一雙舊舊的運動鞋，顯得格外的年輕，手裏正拘謹地抓著那頂紅色鴨舌帽。他一看到這樣的淩湛，心裏就忍不住砰砰跳起來。
    “早。”何輝低聲說。
    “上車，先去吃早餐。”淩湛把看起來巨大無比的頭盔遞給何輝。看何輝笨拙地找不到頭盔上的暗扣，淩湛索性直接幫他戴好。
    “上來。”淩湛邊跨上明顯改裝過的機車邊說。
    “哦。”何輝紅著臉試了兩次才上了車，有次還撞到了淩湛後背。
    淩湛發動了機車，然後忽然朝後抓住何輝的手臂讓他環住自己：“抱住我。”
    “哦哦。”何輝立刻依言從背後貼近淩湛，用雙臂環住淩湛厚實的腰。
    機車發出呼呼呼刺耳的啟動聲，然後一下子就飆了出去。何輝忍不住更加用力抱緊了淩湛。兩具相觸的身體都忍不住戰栗了一下，何輝的心跳得非常劇烈，他真怕淩湛會感覺得到。
    在一間挺隱蔽的幹淨雅致的餐館吃了早餐，淩湛就載著何輝到了動物園。動物園剛剛開門，兩人很快就驗票進去了。
    不得不說，這個動物園真的非常非常之大，占地就有兩千多畝，而且還是個四A級旅遊景區。裏邊分了七八個各有特色的主題動物園區，有非洲動物遊覽區、大熊貓主題館、長頸鹿和大象館、考拉館、虎山和侏羅紀展覽館等。一進去，淩湛就拉著何輝跳上準備出發的遊覽小火車，開始乘車沿途參觀各種動物了。到了一個地方，淩湛就指給何輝看這是什麼什麼樣的動物，名字、習性各種說得清清楚楚。聽得周圍的小孩都仰著頭非常仰慕地看著這個麵無表情的大哥哥。
    下了火車，淩湛又熟手熟路地拉著何輝到各種特色館參觀。何輝忍不住問他是不是之前來過。淩湛說來過幾次而已。到了中午，終於來到恐龍展覽館。館裏的大部分模型都是石膏仿製做成的，不過最近有隻速龍骨架從國外的博物館借過來展出，裏麵含的原化石甚至達到了百分之七十，旁邊展出的還有一隻真正的完整的速龍蛋。何輝很驚奇地看著這一切，他甚至扯著淩湛討論這隻並不算太大的恐龍究竟有多少歲了。
    “小輝，要不要照相？”淩湛問。
    “好啊，但我的手機照不好，用你的行嗎？”何輝不好意思道。
    “沒問題。”淩湛聳聳肩。幫他在恐龍邊照了幾張。何輝的臉上都是興奮的紅暈，襯得他平凡的臉格外有了種豔麗。淩湛伸手過去摸摸他的臉，皮膚又熱又濕，軟軟的。何輝抬起那雙特別亮的眼睛看他：“我也幫你照？”然而淩湛卻說：“不用。……走吧，去吃飯。”
    兩人在旁邊熊貓館裏找了個主題餐廳，餐廳透明的幕牆後麵就是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園裏的東西本來就貴，這樣的主題餐廳價格更是高得讓人咂舌。
    “哇，原來這麼貴。早知道我就提早買點東西進來吃。”何輝歎道。
    “那走吧，去吃不怎麼貴的。”淩湛說道。
    淩湛帶著他到了附近一排專賣各種小吃的攤位，然後從第一個攤位開始吃到最後的一個。雖然價格還是比較貴的，但是食物的分量倒是挺足，而且味道還不錯。何輝都幾乎吃撐了。
    下午他們繼續把剩下的景區走完，又重新回到了恐龍展覽館，何輝仍是駐足在那條速龍前邊，仰著頭驚奇地看。淩湛叫他等在那裏，一會兒回來塞給他兩個恐龍玩偶，一個是霸王龍、一個是小速龍，腹部一按就會發出“dinosaur、dinosaur”的怪叫聲。淩湛說這個詞就是恐龍的意思，何輝跟著念了兩次，覺得很有趣。他忍不住孩子氣地用鼻子蹭蹭霸王龍的大嘴巴，笑著跟淩湛說謝謝。淩湛則不動聲色地撚著何輝後麵有點汗濕的發尾。
    晚上何輝請吃飯，剛好經過原來住的出租屋，就給淩湛指路去之前常常光顧的大排檔。攤主還認得何輝，說這麼久不見他。何輝說自己到其他地方工作了。不過更加巧合的是，攤主也認識淩湛。
    “我就在這邊讀研。”淩湛說。
    何輝睜大眼：“我之前就是在這裏收廢品的呢……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現在不是看到了？”
    “哦，也是。”何輝不禁感歎事情的玄妙。這裏也是他之前請謝瑉吃東西的地方呢，想到這點，何輝不禁有點愕然。不過說來也怪，每次謝瑉照顧他，何輝總有種虧欠的受憐憫的感覺，但是麵對淩湛，卻有著一種熟悉朋友而不必見外，我請你、你請我的隨意感。
    像那次一樣，何輝也是洗了杯子才倒茶，當他要洗筷子的時候，淩湛卻說著“我來吧”接過去了。
    兩人吃了兩個粥，兩個粉麵，吃完了，淩湛又嫌不夠，多叫了一個粉和一大碟的炸餃子。何輝吃飽了，靜靜地看他吃，覺得他吃東西有種隱隱的凶狠和執著，心裏卻升起一種古怪的憐惜，臉上也帶著不自覺的淡淡的笑。
    吃完了東西，淩湛把何輝送回去拳擊館，館裏已經關門了。
    何輝下車，把頭盔給淩湛：“謝謝你，今天玩得很高興。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也……”
    淩湛打斷他：“下次再一起出去。”
    “哦，好。”何輝點點頭。
    淩湛卻忽然抓住何輝的左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推：“之前我打了你這裏，”淩湛輕輕摸摸何輝那纖瘦的略顯冰涼的手臂，“對不起。”他誠心誠意地道歉。
    “啊，你不用。那裏沒有痛。”何輝呆呆地說，想不到他竟記得這個事情。
    淩湛的手又滑到何輝那醜陋的殘手上：“這裏還痛不痛？”他帶著點憐惜地輕輕撫摸著。
    何輝渾身打起顫來——還從來沒有人這樣撫摸過他的這個傷疤，他拚命地壓抑著：“不……那裏不痛了……”他掙脫開淩湛的碰觸，“我進去了，你……再見……”說著就慌張地跑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見機車發動開走的聲音，何輝站在黑暗中，緊緊抱著懷裏的玩偶，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