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這麼沒日沒夜昏天黑地地幹到了年初八，打工的人漸漸回流，人手不再緊缺，何輝就被老板叫去結清了工資不用再幹了。老板倒是想留下工作麻利的戴堯東，但是戴堯東卻是不想再幹了，甚至已經打算辭掉原來餐館的工作。
    戴堯東已經想清楚了一點，那就是不再固執那些並不存在的東西，而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他並不想回老家，那倒不如在這邊正正當當憑自己的學曆和能力找一份恰當的工作吧。不過年還沒有過完，很多公司都沒有上班，他也正好可以整休一下。
    何輝也是沒有事可幹的，反正累死累活賺的錢比他預計收入的還要多點，夠他熬到學期開始那天了，因此也窩在家裏，少有地一覺睡到大天光。有時候買點年貨到戴堯東那邊坐坐。戴堯東那裏有個二手手提，何輝從之前那間初八就開始營業的影像店那裏租了些電影碟子，兩人就邊看邊吃吃瓜子喝喝茶，難得的舒服愜意。
    這天何輝正打著冷戰用冰冷的水洗好臉，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他還以為是戴堯東，打開門，外麵站的卻是謝瑉。
    何輝愣了愣。謝瑉看看他，笑道：“新年好。”
    “新年好。”何輝連忙答道，把人迎進門裏。
    謝瑉穿著一身黑色大衣，顯得他格外的穩重和成熟。他把一大袋子年貨放到支在角落邊的折疊桌子上麵。
    何輝連忙把小木凳拉過來讓他坐，又要去泡茶。謝瑉說不用麻煩，他等會兒就走了。
    何輝看看他，有點局促的搓著兩手。
    “對了，還有這個。”謝瑉說著掏出兩張票給何輝。正是之前何輝跟張樺在街上看到派宣傳單的那個動物園的票。
    “這是親戚多給的。裏邊有個比較大的恐龍展，你可以跟朋友去玩玩。”謝瑉說。
    何輝握著票，嘴唇顫動，好一會兒才說出：“謝謝。”
    謝瑉看看表：“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哦。”何輝應著，這才想起那袋子年貨，連忙把裏麵兩包的糖果拿出來，換上自己買的餅幹，他跑出去，謝瑉站在院子門口等他。
    “又不是親戚拜年，這些東西我家裏都是，別讓我拿回去了。”謝瑉說。
    “但是……”何輝皺著眉頭，雙手捏緊膠袋帶子。其實他也知道，這些東西對於謝瑉來說或許根本算不上什麼，但是要他平白接受謝瑉如同憐憫的施舍，他總覺得心裏不好受。
    “輝哥……”戴堯東站在不遠，看著他們。
    謝瑉看了他一眼，轉向何輝：“走了，bye。”說著就大步離開了。
    何輝隻能拿著東西帶著戴堯東回到出租屋。他把幾包糖果餅幹翻出來跟戴堯東分享。光是看這些零食精致的包裝和外麵標注的英文，就知道是進口的外國貨。
    戴堯東邊吃邊看包裝上的英文，跟何輝說這個是美國進口的、那個是加拿大進口的。
    何輝心不在焉地聽著，過了好一會兒問戴堯東如果想送點東西給他們這麼大的男生送什麼好。
    戴堯東一下子就猜到他是想送東西給剛才那個男的，不過也不好說破。想了想：“皮帶和領帶都可以。反正平時也很常用的。而且包裝得好，送起來也趁手。”
    何輝眼裏亮了亮：“那去哪裏買好？”
    “如果是送人的，去百貨超市那些高級一點的店買就好了，順便叫他包裝好。”戴堯東說。
    “哦，那我下午去看看。”何輝點點頭。
    戴堯東想說點什麼，最後卻沒有說。他其實之前就有點感覺何輝是屬於那一類的人，今天看到謝瑉，他更加確定了。不過即使是他一個局外人，都看得很清楚，何輝跟那樣的人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雖然不知道何輝是如何跟那種人有交集的，或者這種淡如水的交往還可以在謝瑉未有厭倦之前持續一段時間，但相信過不了多久，謝瑉就會完全把何輝這個人忘掉了。學生、無憂無慮、家境富有，他們麵對的這個世界多麼寬廣，可以接觸到那麼多美好的事以及人，他們哪裏肯為一個平庸無極的連三餐也無法溫飽的人駐足呢，而且還是個男人。
    其實，何輝想的沒有那麼多。他隻是覺得謝瑉給了他那麼多，不回報的話太說不過去了。貴重的東西他是無法送了，那麼送一點小小的回禮總是可以的吧。
    當天下午，何輝就搭公交車到商業街那邊。他記得那裏有個比較高級的商場。商場已經開業了，不過人流很少。何輝在一間間冰冷的店鋪之間轉來轉去，才鼓起勇氣走進一間裝修得金碧輝煌的男裝店，立刻有導購小姐微笑著過來問他需要什麼。何輝結結巴巴地說要看看皮帶和領帶。
    導購小姐把他帶到皮帶的專區，指著一條擺在最顯眼位置的告訴他這是店裏最暢銷的。
    “不管是自用還是送人都很合適。”導購小姐繼續說。
    何輝摸摸皮帶，也看不出究竟好不好，嚅囁著問多少錢。
    “這個是牛皮真皮，做工精細，現在還有打折優惠，隻要368元。”
    何輝嚇一跳，這樣一條皮帶就要三百多塊？“有沒有便宜一點的？”何輝問。
    “有。”導購小姐沒好氣地說，花了這麼多口水想不到是個窮鬼，因此態度也變得不太好，隨手指指那邊幾款，“那裏有兩百多塊的，不過我跟你保證肯定沒有這款這麼好。”
    何輝咽了咽口水：“謝謝，我先看看。”
    導購小姐看出他是連兩百塊也掏不出來了，因此哼了一聲，站到不遠處。
    何輝也不敢久留，灰溜溜地出了店，也不敢再進那些門麵高大的時裝店了。轉了好一會兒，他在商場出口轉角發現一個賣折價品的店，皮帶最貴的也就兩百元。商店的老板是個肥肥的女人，笑容可掬地給他介紹商品。最後，何輝挑了一條百三元的皮帶付了錢，又讓老板給他用精致的盒子包好。
    出得來，天已經幾乎黑了。寒風從四麵八方吹過來。何輝找了個背風的位置站著，他拿手指摸摸光滑漂亮的盒子，忍不住想到把東西送給謝瑉的情景。雖然手腳冰冷，他的心卻砰砰跳得非常厲害。他用僵硬的手指拿出手機，找到謝瑉的電話號碼。呆了好一會兒，才吸了口氣，平息自己的些許激動，按了撥打鍵。
    對方的手機鈴聲響起，何輝屏息靜氣，但是鈴聲響到第二遍的時候還沒有接通。何輝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失望，此時，謝瑉卻接起電話：“喂，何輝嗎？”聲音帶著特有的磁性，不過同時傳過來一陣陣嘈雜聲，還有遙遠和模糊的聲音，隻聽得到航班、時間幾個字。
    謝瑉大約換了一個地方，吵鬧聲少了點。
    “不好意思，機場這邊比較吵。找我什麼事？”謝瑉問。
    “啊，我……”何輝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你要去哪裏？”
    “去探我外公。怎麼了？”謝瑉說，語氣含了一點點莫名的溫柔。
    “那個，我想請你吃個飯。”何輝說。
    “好啊，遲點吧。……我要上機了，下次再聊吧。”謝瑉看到揮著手朝自己走來的母親了。
    “哦，好，你一路順風。”何輝連忙說道。
    謝瑉向母親走過去。“誰打電話來？”母親看著他幾分愉快的臉，笑著問，“男朋友？”
    謝瑉親昵地摟過他的母親，搖搖頭：“不是，普通朋友而已。我們走吧……”
    那一邊，何輝搓搓雙手，慢慢向公交車站走去。他心裏感到有點激動。當然，他知道自己沒有本錢去奢望什麼，但是隻是這樣的相交，就讓他感到些許滿足了。
    當坐上搖晃不止的公交車，他恍如進入了一種夢幻當中。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立刻把謝瑉拿來的那兩張票跟戴堯東分享。他仔細看過，票的有效期還有一個月。如果在這之前跟謝瑉見上一麵，把買的禮物交給他的同時，倘若自己還有勇氣的話，或許就會開口邀請對方跟自己一起去了。即使隻是一次普通的出遊，但如果是跟謝瑉的話，何輝想自己之後一定不會忘記這樣的經曆的。
    直到下了車走回去，何輝還沉浸在幻想當中，甚至差點被什麼絆倒在地。忽然，他本能地向身後的褲袋摸去，臉色瞬間一片慘白。沒有了！錢包不見了！他不敢置信地重新摸索了一遍，又翻遍了身上的所有口袋。他此刻清楚記得，本來錢包是放在前邊口袋的，但是在上車的時候，他付過車費就順手放在了褲子後麵。那時候，車上人非常多。他有幾次感到有什麼人撞到他的後麵，但是那時候他專注想著事情，並沒有留意。看來錢包一定是在那時候給人偷走的了。
    何輝失了魂一般站在那裏。那輛車早已經走了，如果沒有走，他也不知道上麵究竟是誰偷他錢包的。包裏麵有兩百塊錢和一個銀行卡，但是更加讓他感到難過的是，謝瑉送的那兩張票就放在裏麵的夾層。他恨自己為什麼當時沒有把票好好放在屋裏。他呆呆地一下子癱坐在髒汙的地上，像個失去了所有的可憐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記得按照張樺之前教過他的那樣打電話去掛失了銀行卡。何輝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回去出租屋。
    那一晚，他怎麼也睡不著。最後何輝想，歸根結底，他就不應該奢想太多，如果他沒有存有跟謝瑉出遊的幻想，那麼票也不會丟掉。他跟謝瑉之間的距離、關係的脆弱性頭一次赤裸裸地顯露在他的麵前。
    何輝看到擺放在桌子上那個精美的禮盒，側過頭去，心裏忽然感到一種極度的委屈和難受。眼淚從他雙眼滾落，滴在枕頭上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