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禍福茫茫不可期 第十六章 暮靄沉沉楚天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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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押進刑訊司已有三日,除留著一口氣,全身上下已然沒有完膚。
手指僵硬無力,腿骨已斷,身上鞭痕血跡斑斑,黏著濕冷的囚衣,傳遞著死亡的味道。黎婉若偶爾抬頭,望見從小窗外投射而來的清冷月色,滲著冷冽的寒意。
冰寒徹骨的天牢,她唯有一件單薄的囚衣,隔著潮濕的草席,凍得已失去知覺。
聽見牢門打開,夾雜著淩亂的腳步聲。猶如殘柳的身體,被無情地拖了出去。
吊起來便是一頓毒打,模糊的視線裏許許多多不停晃悠的身影。偶爾聽得幾句問話,不管問得是什麼,她都始終搖首否認。
哪怕被打死,也萬萬不可認罪。一旦認罪,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她深知這個道理,竟是挨過一道道嚴刑,愣是不肯鬆口。
每回拷問結束,張孝妃似乎都氣得不輕,似是沒料到她硬挺著撐過三日嚴刑。她被扔回牢房,熟悉的草席散發著發黴的味道,和著空氣中陰冷的氣息。
曌帝會救她?
他明知道一切都是他人暗算,卻依然無動於衷。
軒澤會救她?
他也許除了焦灼等待,恐怕也是救助無門。
軒沂會救她?
她抱著一絲小小期待,相信在這鐵窗之外還有人為了救她四處奔波。
除此之外,難道,她還能期待那位無情的公子,為她以身犯險?
她到如今都清清楚楚地記著,明空寺內他說過的話。他說,哪怕是她死了,也絕不會出手搭救。那時,他的神情,冷得就如同窗前這抹月色,像剛剛磨好的鋒利匕首泛出的光影。
她扯著淡淡的無奈的笑意,歎自己命運多舛,竟與這樣一位冷血公子結盟互利。她如今身陷囹圄,生死難料,以他的性子,是絕不會以身犯險施以援手的。
她蜷縮著身子,令四肢稍許暖和些,思緒卻依然在混沌中盤算著將來。
今時落難是他人精心算計,既是如此,又怎會輕易讓她逃脫罪責。其實,死也未嚐不是件好事,至少她能在九泉之下坦然麵對爹娘。
眼前,無數晃動的麵目,好似爹爹的,又好似娘親的。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把她唯有的一念思緒也折磨地半分不剩。
迷迷糊糊間,感覺溫暖襲來,幹裂的唇邊似乎有甘甜的水淌過。她如饑似渴地舔過嘴唇,清涼的水入於口中,如夏日裏的清泉,令四分五裂的魂魄歸於原位。
“婉婉。”
呼喚的嗓音,很溫柔,很熟悉,好似溺水時的一根救命稻草。
艱難地睜開眸,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她竟是忍不住笑了。
她果然沒有算錯,到頭來,出手相救的果真是他。
“七殿下……”嗓子一陣灼痛,音調都不似自己說的。
他輕柔地摟過她,手裏端著湯碗,眉目掃過她殘破的身軀,不禁哽咽了一聲,“別說話,先喝完這碗糖水。”
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默默喝完那碗糖水。
“殿下,我是冤枉的。”
他笑著說,“我信你。你放寬心,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去。”
她扯著他衣袖,“殿下,我害怕。”
他感覺到她顫抖的身子,急忙將帶來的大氅緊緊圍住她,“不用怕,我會護你周全。從今起,那些惡毒的老婆子若是再敢動你半分,我絕不輕饒。”
恐懼,在剛入刑訊司時她真有過那麼幾回,可事到如今,她早已看透生死。隻是,他既然自願前來,必然不會對她袖手旁觀,她自然也要抓住這機會,給自己留一條活路。
他是真心待她,她本不願這般虛情假意。隻是,他如今就好似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隻想緊緊地抓住他死也不要放手。
“我從來沒有害過唐妃女,蘇喜是栽贓嫁禍,殿下隻要仔細審訊蘇喜,定能查明真相。”
軒沂神色一黯,“蘇喜在兩日前,已在獄中畏罪自盡。”
黎婉若隻覺眼前一黑,氣血翻湧,忍不住猛咳一陣。
軒沂咬牙切齒道,“恐怕蘇喜是被滅了口,這是要來個死無對證,非要把你置於死地。”
“殿下……”
她絕望地輕喚,令軒沂心頭泛起酸楚,“那蘇喜與你可有瓜葛?”
她搖首,“不曾有。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我第一次在暉儀殿見到蘇喜,便覺著她很麵善,似乎在哪兒見過。”
軒沂眸光發亮,說道,“快仔細想想。”
黎婉若也曾打破腦袋地想過,卻愣是想不起來,便也作罷。可現今卻又不同,她若是想不起,可悠關自己的生死。如果曾與蘇喜打過照麵,定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令她留下一絲半絲的印象。
突然眼前一閃,終是想起某個場景。
“殿下,我曾在重華門外見過蘇喜,那時她與一個外宮司奉交頭接耳。好像,好像傳遞了什麼東西。”
軒沂急道,“那個外宮司奉長什麼模樣?有什麼特別的印記?我隻要嚴查此人,便能打探出蘇喜和她的關聯。”
記得那時曾與她擦肩而過,猶記得她的左耳下方有一塊紅色胎記。
“胎記,她的左耳下方有一塊紅色胎記,有指甲那麼大。”
軒沂欣慰笑道,“好,我立刻著手去找此人。你安心待在這裏,那些惡婆子我都打點過了,不會再對你下手。至於張孝妃,我母妃也會去關照她,不會再與你為難。你好好地活著,我一定讓你走出刑訊司的大門。”
她淌著無聲的淚,“我等你。”
他伸手撩開她細碎的鬢發,回道,“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曲靈犀呢。”
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隨著他離去的身影,定格在木柵欄上。願九泉之下的爹娘,能護佑她活著出去。
這是她唯一的念頭,願這強烈至極的乞求,能令她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