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還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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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棲川在烏漆漆的鏡門裏不知搖蕩了多久,昏昏浮浮之際,前方倏然出現了一絲淺淺的白光。
是快要回到陽世了吧?
雖然不齒閻王所為,但能重見人世,於他而言,還是歡喜的。
越往前飄,白光便越熾,他便拿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鬼眼。
又不知飄了多久,他忽感自己的魂兒被一陣強大的力量拽著往下沉去。
待魂體重得飄不起來時,幾聲急促的犬吠聲貫入耳中。
而後便是讓他熟悉的人聲:“這條肥狗對他倒是忠心,不若扔進去一道埋了,與他作個伴罷。”
“埋了……啥意思?”還了陽的月棲川方猛地睜開眼睛,便見一條黃色湯團似的的小狗從天而降,堪砸在他的胸口上,他被撞得心口一痛,差點沒叫出聲來。
許是撞得太狠了,那隻小狗頭一歪,暈在了他的胸膛裏。
剛還陽就遭遇這種事情!!!
豈有此理,是那個混蛋拿狗砸人?
月棲川十分火大,抱著狗騰地站了起來。此時方看清,他此下是躺在一個略比一個成人長一點的大土坑裏,他方才站起的地方凹著一個淺淺的小坑,坑裏橫躺著閻王送他的縛鬼琴,月棲川有些無語地將它拾起負在背上。抬眼一望,土坑邊圍滿了人,手裏皆握著鋤頭鐵鏟子等物什。
這是,要下葬??
月棲川低頭看看他站的這方跟棺材板子一樣的泥坑。
判官對他說過的話猶在耳邊縈繞。
易老先生的愛徒。
品貌資質一等一的好。
他不由蹙了眉,直勾勾地盯著腳下泥土,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媽呀,詐屍了……
不知誰領頭淒厲的吼了一嗓子,眾人才從愕然中醒過神來,緊跟著便是一眾的鬼嚎驚叫。
聒噪過後,便落下幾星雨滴來。
月棲川邊哭邊抱著狗站了起來,那狗挺肥實,他一手抱狗,一手抓著坑沿,爬了半天才爬上去。爬出土坑,四下裏一顧,便在近處尋了一牙瓦簷避雨。
方躲進去,雨就嘩嘩地下了起來。
月棲川拿袖子一揩眼角,撫著懷裏那隻小胖狗的頸毛憤憤道:“閻王這老王八蛋騙我!”
汪嗚……
呀!光顧著埋怨閻王了,不想手勁大了,把那胖狗給捏醒了,
它悠悠地睜開眼,正對上月棲川充滿關愛的目光。
一雙狗眼直勾勾地看著他,兩隻前爪撐在他的胸衣上。與他對視了會兒,突地露出一口白森的犬牙要咬他,月棲川手快,它下嘴的同時,手掌亦整個覆在了胖狗的臉上,使力地往外推,胖狗在他掌下劇烈的紮掙起來,看它那惶恐不安的模樣,分明覺得他是一個會將它輕薄去的色胚子。
哦,難道是母的,月棲川抓著他的頸毛將它提了起來,認真地看了看下麵。
那胖狗益發掙紮得凶起來,一口犬牙呲得更狠了,活像已經被非禮了的良家姑娘。月棲川眼下心情正不好,便一巴掌拍在它的頭上,咬牙道:“再這麼凶,我就閹了你,讓你找不了母狗。“
方才還張牙舞爪的胖狗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收回一口利牙,任月棲川提溜著,他不紮掙了。
此狗倒是甚有靈性,月棲川將他提起,臉對著它的臉,嘻嘻笑道:“很機靈嘛,居然能聽懂人話。我跟你說,本公子呢,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你以後若想天天有肉骨頭吃,就跟著我,若想和街頭的大黃二黃三黑那般做狗丐,我也不勉強。”
許是聽到“骨頭”二字,胖狗目光灼了一灼,輕輕地‘嗚’了一聲。
月棲川便將他按進懷裏,此時方覺,此狗甚肥。
這隻狗不僅肥,還圓,從耳朵到尾巴尖尖都是有弧度的。
抱著它在簷下站了些時,胳膊都有些酸了。
月棲川便將它放在地上,它便挨著自己腳邊趴下,十分溫順,算是認可了他這個新主人。
雨還在下,天色也漸漸昏暗,這截瓦簷可不是一個好的落腳地。
月棲川手在額做一個小棚,透著雨幕,往遠處左右眺了眺,便見右邊的一個隆得不高的小山坡上影影綽綽似乎有房屋的影子。
他心下一喜,不管如何,也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才是正經,這般想著。便帶著胖狗頂著一片葉子冒雨踩著泥滑的路跑了過去。
近了,才看清,這原來是一間破廟。
胖狗在廟門前抬起後腿抖了抖身上的水,興奮地跑了進去。
月棲川亦跟著走進去。
進得廟中,廟裏已是歪七八扭的坐了好幾個人,正中豎著一座石像,因年代久遠,麵目模糊,蛛網四繞,看不出來供的是哪路神佛。
正看得入神,神佛後麵忽蹦出一個錦衣繡袍的少年,興奮地看著臥在他腿邊的胖狗,兩眼放光地道:“那裏來的這麼肥的狗,今晚的口食就有著落了。”
“它有主人“月棲川看了看那個對自己的狗虎視耽耽的少年,將胖狗抱起來,走到一邊,扯過一個破舊的蒲團在一處空著的角落裏坐了下來。
人一放鬆,濃濃的睡意就上來了。
他正要闔眼微咪一下,胖狗的兩隻爪冷不防摟抱住了他的胳膊。
睜眼一看,而前站著適才要捉狗的錦衣少年。
他身邊,多了幾個膀大腰圓的的扈從。
月棲川瞅了瞅抱著胸怒視著他的扈從,噗地笑了,指著那幾個家仆對胖狗道:“好家夥,這都是你親戚吧。”
那群扈從聽他繞著彎罵人,額上青筯暴起,紛紛看向那名少年。
少年則抱著胸,晃著身子,似乎是沒有聽到月棲川在說什麼,得意洋洋道:“臭窮酸,你的狗小爺我今天是吃定了!”
胖狗大約是聽懂了,呲著牙衝著他就吠起來。
少年臉色刹那變了,惡狠狠地盯著胖狗:“一會兒待小爺剝了你的狗皮看你還凶不凶的起來。”
胖狗渾身一哆嗦,緊緊扒著月棲川,瑟縮不已。
月棲川低頭瞥了一眼胖狗,轉而抬頭衝那名凶它的少年嘿嘿一笑:“你方才說的話我可記下了。”
“你什麼意思……”
還未等那少年反應過來,他便笑嘻嘻站起來猛地撲倒了他。騎在他的身上,迅速脫了他的外袍,一通亂摸起來,摸的一眾人都驚住了。
月棲川將他的衣服揚在手中,哈哈大笑著:“剝了你的皮,看你還凶不凶的起來!”
那少年被脫得隻剩下中衣,許是養尊處優慣了,沒有什麼力氣,遠不及月棲川敏捷,眼見他雙手按在自己僅剩的中衣上,還要再脫,登時哀叫連連,死命掙紮起來。
跟著少年的那群扈從從未想到有人敢如此對待他們家少爺,竟一時呆征住了,竟忘了上前去幫他們的少爺。
趁著那少年反抗的間隙,月棲川回頭衝胖狗吼道:“還不快跑,等著別人燉你啊!”
如扈從般杵在那裏欣賞主人調戲驕橫少爺的胖狗登時耳朵一抖,揚開四爪,扭著圓胖的身體朝廟外賣力跑去。
剛跑到門口,它突然刹住爪子,狂“汪”一聲又複折回來,被那群反應過來的扈從一把抄在了手中。
月棲川背後的縛鬼琴也在此時振動起來,他連忙從那少年身上爬起來,方想一探究竟,琴竟然安靜了。
“大師兄,這裏有間廟,會不會跑裏麵了?”語氣非常的焦急。
“進去看看。”隨著這道冷冷淡淡的聲音,幾個身著白衣的人走了進來。
此時,天有些黑了,廟裏有些暗,有人擦著了火石。
廟裏登時亮堂起來。
方才被他羞辱過的少年此時眼中布滿了血絲,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大吼大叫起來:“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形容十分的癲狂。
“快看,附在他身上了。”剛走進來的這拔白衣人裏頭的一位娃娃臉少年身形一躍,便跳到掐著他脖子的錦袍少年麵前,揚劍就要劈下。
“住手”
“不可”
“不要亂來”
抓著胖狗的那位扈從心係主子的安危,抄起胖狗就去砸那名冒失的白衣少年,其它扈從也跟著撲了上去對娃娃臉的少年又啃又抱又咬的。
門口立著的幾個白衣人見狀,也紛紛圍過來對他又阻又拉的。
一時之時,整座廟如滾水般沸騰了。
“啊!”混亂中,掐住月棲川的少年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由於離的近,月棲川被他過於響亮的叫聲震得耳朵都快失聰了。
定睛一看,錯愕了。
那隻胖狗竟趁一時混亂,死死咬著錦衣少年的屁股,白牙外翻,搖頭晃腦的左右撕扯著,兩眼冒著綠光,十分的詭異邪惡。後麵一個扈從拉扯著它的兩隻後爪試圖把它從少年身上拽下來。
這隻胖狗的報複心還挺強。
“啊,跑到狗身上了!”娃娃臉少年被眾人攔下,滯在半空的劍改了目標,又朝胖狗劈去,這次沒人攔了。
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殺了胖狗。
情急之下,月棲川手反伸到背後,很勉強的拔了幾弦。
琴音登時如裂帛,如淒泣,如鬼叫般充盈廟中。
非常之難聽。
眾人無法忍受,紛紛捂耳。
少年忙著去捂耳,顧不得月棲川了,月棲川脫了身,使了好大的勁才將胖狗從少年屁股上扯下來,拎起它拔腿就跑。
所幸雨停了,路卻著實泥濘,跑也跑不快。
沒跑幾步,便聽身後“娘喲”,“媽呀”的叫成一片。
他忍不住好奇回頭去看,便見方才在廟裏還神氣十足的那夥上臉上此時皆是一副撞到鬼的驚怕樣。
他一下子樂了,邊後退邊擊掌大笑。
那夥人見他如此幸災樂禍,不由的大怒,紛紛吼道:“那些鬼魂就是這家夥召來的,快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月棲川看著那幫被他氣紅眼的人,轉身就跑。邊跑邊在心裏懷念他的愛琴,若然自己的九思還在,豈會落到這般狼狽不堪的境地。
嗯,九思。
他猛地停住了逃跑的腳步。
回頭一看,那幫適才還對他緊追不舍的一夥人這會兒竟沒了蹤影。
他長籲一口氣,將胖狗放到地上,從背後取下那架縛鬼琴。
閻王老兒言而無信,方回陽世便害他受了這麼多折騰。這把琴,亦是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氣惱。
便順手往旁側的小樹林裏一丟。
十年就十年吧。
無論從哪裏看,這具軀體的資質都不足以和月揚風媲比。
再回琴門已是枉然,這樣的人生,多活幾十年也不過以平庸而終。
心灰意冷之下,初還陽時的歡喜興奮皆已蕩然無存。
他決定摸回琴門找回自己的九思。
這十年,縱短暫,他也要把日子風花雪月地過下去。
這般一想,他便領著胖狗即刻走了。
他不曾看到的是,那把被他扔掉的縛鬼琴竟自個兒站了起來,扶著一截矮細的樹幹,琴身一抽一抽的,似在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