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話 蠟炬成灰淚始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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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話蠟炬成灰淚始幹
夏夜裏太熱,我開著窗戶睡了一整晚,結果可想而知,從窗戶灌進來的冷風讓我感冒了,第二天趴在床上睡了半個上午。
下午木木打電話讓去車站接她,我拖著頹弱的身子進了車站,站在出站口等著。一不留神被人一撞,虛弱的我就昏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裏,白色的窗布,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子,看得我腦袋一陣發暈。我對麵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孩,他正低著頭認真地削蘋果,劉海溫柔的落下來,西斜的陽光落進屋子,擦過他白皙的臉龐,不知為何我看著他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哀傷,是他哀傷,還是我在哀傷?
他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於是放下手中的刀,問我:要吃嗎?
我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他無奈地將蘋果切下一塊,遞給我一塊:張嘴。
我搖頭拒絕:是你撞了我?
他:同學,感冒了還到處逛,這很危險的。
我:我沒想過這麼嚴重。
他:外麵氣溫多高啊,你本來就身體虛弱,這麼熱,你中暑了很容易暈的。
我:你沒通知我家人吧?
他:我也想,但你手機有密碼,我解不了鎖。不過你朋友來過電話,她說回家放完東西就來接你,讓我別肇事逃逸。
還好還好,爺爺不知道,不過那個死木頭,一點也不講義氣。
他把蘋果一塊一塊切下來,再次遞給我,我乖乖接過來,吃了一小口。他伸胳膊的時候我看到他右臂上的刺青,大寫的英文字母XF。
我看著他的刺青,說:情侶紋身?
他:你好奇心有點重喔。
我:職業病,抱歉。
他:小朋友你還在讀初中吧,什麼職業病?(他低頭笑了一下)也是學生都有很重的好奇心。
我:抱歉,我讀大學了。
他:簡直看不出來,我該說你凍齡凍得好還是發育太晚?
我: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他:記起來了?
我:是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記得有人說過原話。
他:餘鈺。
我恍然大悟,餘鈺她是我們班的班花,上次她生日聚會我也去了,當時有一個男孩子給他遞禮物說:十八歲生日快樂。
餘鈺吐吐舌頭:我才八歲,不是十八。
男孩子說:的確是,簡直看不出來你十八了,我該說你凍齡凍得好還是發育太晚?
由於包間裏太多人,大多我都不認識,所以一直低頭吃菜,也沒注意誰是誰。沒想到眼前的人那晚也在。
我:你也是餘鈺的朋友吧。
他:我是她堂兄,餘桓。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
我:是嗎?可是我一次記憶都沒有。
他: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我:徐梵,是吧?
他:你知道?
我:曾經有人和我說過,我長得像她。那個人你也認識吧,叫周昭尹。
他低頭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每次我都比他晚一步。
我:他給我講過徐梵和他的故事。
他:那你能和我講一遍嗎?
我:可以。
徐梵,其實我沒見過她,準確的說是她生前我沒有真的見過她,但是她的名字一中的我們都知道,有一個學姐叫徐梵,她參加過新概念作文,獲得不錯的成績,是一個很有名氣的才女。她長得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溫柔,瘦瘦小小的一隻。每次她的作文都被老師當作範文拿給其他學生看,隻是我或許和她沒有那個緣分,我高一進校的時候她就不在了。
很轟動的新聞,高考結束後,一中有個兩起事故,一個是男生,因為考差了跳崖自殺了,一個是女生,因為車禍身亡,那個女生就是徐梵。然後她以前的語文老師剛好輪回來教我們,有一次作文他看到我的作文,在全班讀了一遍,然後說:趙夢凡你的作文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學生,你們寫作風格很像。
我站起來說:謝謝老師,他看著我站起來,很吃驚,問:你認識徐梵嗎?
我:不認識。
他依舊在震驚中:你們太像了。
究竟有多像呢?我問過餘鈺,她說:你的身形很像她,穿衣風格也是,側臉看簡直一模一樣,正臉百分之八十,唉,我真懷疑你們文藝派少女都長你們這樣的。
我默默豎起一本書,不再搭理她。
後來我也問過周昭尹,他說:眼睛特別像,你和她的眼睛裏都有悲傷在流淌。
我:那你說的是神似。
周昭尹:神似已經很了不起了,太難見了,因為她的那種神態真的很獨特,讓人心疼,惹人憐憫,就像,就像林黛玉,不過她一點也不像林黛玉那麼尖酸刻薄。
我:尖酸刻薄,你是第一個這麼形容她的。
周昭尹:不是嗎?你看她動不動使小性子,剪個荷包,諷刺個丫鬟什麼的,賈寶玉在她身邊她還要故意無理取鬧,你說是不是作。
我:你都是她是故意無理取鬧的了。
我想大概是徐梵的心裏有許多悲傷吧,所以周昭尹才會說我和她神態很像,因為他們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沉溺在悲傷之中。
第一次見周昭尹就是語文老師讀了我的作文後,在一中複讀的他聞風而來。那天我正在和同桌聊天,突然有同學叫我說有人找,我出去就看到了周昭尹,他們複讀生不用穿校服,軍綠色的外套套在身上顯得幾分不羈,看到我的時候他原本插在兜裏的雙手立刻掏了出來,禮貌了十分。
我:是你找我嗎?
他:你就是趙夢凡?
我(禮貌的微笑):是的,請問你是……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轉身跑了,似乎很驚慌。我無奈的笑笑,也就回教室了。當天下午放學,周昭尹再次出現在我們班級門口,他將我攔住:方便和你談談嗎?
我懵懵懂懂的跟著他走了,走出校門搭上公交,一路上我們都沒說什麼,我靜靜的坐在座位上看著車窗外的人家流水,公交的終點站在哪裏似乎都不重要了,沿途的風景真的很適合讓韓落一起來欣賞,他如果興致高還會來這裏寫生,這很符合他文藝青年的愛好,路過的風景總是要用獨特的方式記錄下來。
周昭尹:你在想什麼?
我:一個朋友。
周昭尹:你喜歡的人?
我:不是,一個朋友。
周昭尹:你想事情的時候很像她。
我:誰?徐梵?
周昭尹:你知道她嗎?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很多人和我說起她。
周昭尹:介意我講他的故事嗎?
我:願聞其詳,我對她也很好奇。
周昭尹:我和她從小生活在一個大院裏,一院子孩子小時候特別野,男孩女孩都是,不過她是例外。她爺爺是參過軍的,也有一些功勳,所以從小她爺爺的家教比較嚴,她性格也比較文靜。
我大概想象得到她是什麼樣的女孩,梳著中規中矩的學生辮,抱著幾本書安靜地穿過巷子,不急不緩的踏進院子,有許多孩子在打鬧嬉戲,她就那樣安靜穿過他們,穿過童年,穿過周昭尹身旁。
不是因為她有多出眾的相貌,隻是從小她和他們不一樣,在這個鬧鬧騰騰的院子裏,在一群調皮搗蛋的孩子中,她是最獨特的那一隻,如一隻荷花,靜立水中。周昭尹就這樣被這個獨特的女孩吸引,他看著她每天早早離開院子,晚晚地歸來,她就像一艘準時準點開過他的海灣裏的一艘船,白色的帆,在他的海麵劃出一道有沒得痕跡。
徐梵是高雅的,她與眾不同,所以院子裏的孩子沒人去招惹她,也沒有人不喜歡她,每個孩子對她非常禮貌,她對他們也一樣。與他們在街上,學校,院子裏相遇,她都會點頭示意,遇到同院子裏的孩子在學校有難處她也會伸以援手,這就是很多人喜歡她的原因。曾經院子裏有個調皮蛋好幾門不及格被自己老爹打了一頓,他蹲在院子裏的樹下啜泣,她突然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張手絹:擦擦吧。
他接過手絹:謝謝。
她:你明天有空嗎?來我家做作業吧。
他看著昏黃燈光下她溫柔的臉,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這個男孩子就是周昭尹。
第二天坐在徐梵的屋子裏,窗外的椿樹上一聲一聲蟬鳴,斑駁的樹影透過窗戶映在書桌上,她在草稿紙上一筆一筆給他寫公式,輕聲細語地講解。突然間周昭尹覺得他喜歡上了學習。
從此周昭尹每天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和觀察徐梵,他每天早早起床看她經過院子,在學校經常跑到她班級門口晃蕩,回家後在院子裏溜達,直到看她進了家門。後來有一段時間,他早起沒有見到她,回家也沒等到她,隻是在學校偶爾看到她幾次。時間過去幾周,他聽到院子裏的孩子說起高年級的一個男生追徐梵,每天上學放學都跟著徐梵,她最近像在躲債一樣躲避那個高年級的。
聽了這番消息,他立刻跑去徐梵的班級找她,她看他氣喘籲籲,有些擔憂:你怎麼了?
周昭尹:高二的K是不是在騷擾你?
她臉色一紅:沒那麼嚴重,他就是每天都來煩我。
他:你不喜歡他吧?
她臉更紅了: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我拒絕他了,他說他會堅持,我,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抬眉一笑:我知道,你別緊張,既然他無賴,那本大爺也無須客氣。
她:你想幹什麼?
他摸摸她的頭:不幹什麼。
我:你是不是找人把K揍了?
周昭尹:沒那麼卑鄙,我隻是找他單挑,他輸了就不會再去打擾她了。
我:這次是比較江湖的做法。如果你找一幫人把他揍了,結果隻會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周昭尹:男人為了自己的女人,都會選擇比較男人的道義方式,你說的那種打架是小人行徑。
我:可能是我以前看的書不對,誤導了我的觀念。後來徐梵知道這件事嗎?
周昭尹:不知道,我覺得她也沒必要知道。
後來周昭尹左手包著紗布去找徐梵,她坐在學校圖書館裏寫作業,他拉起她的胳膊就往扯,一路惹得許多人都看他們,她一直嚷著:放手,放手,好多人在看。
出了圖書館,他才放開她。他一臉傲嬌的說:走吧,回家了。
她左看看,右瞅瞅,他會意:以後K不會來煩你了。
她:真的嗎?
他:有尹哥在,還有解決不了的事嗎?
她:謝謝你,不過你怎麼解決的?不要是你又去打架了?
他摸摸她的頭:你知道打架的事?
她一下捂住嘴:我會幫你保密,不告訴叔叔的。
他:不用保密,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她:那你到底是怎麼解決的?
他:過程你不需要知道,你隻需要知道你得好好謝謝我就行了。
她:怎麼謝?
他:請我吃飯。
夕陽將影子長長地托在地上,他拎著她的書包,就這樣有說有笑的回家了。
我:她喜歡你嗎?
周昭尹拉著氣喘籲籲的我上了一個台階,這裏的台階很高很長,通向山頂,舉目四望皆是墳墓。
他:她當然是喜歡我的,因為從小到大我沒有看見過她和別的男孩子想和我一樣親密。
周昭尹告訴我,徐梵似乎從小都是獨來獨往,他沒見過幾個和她親密的人,所以他堅信她是喜歡他的。
走到半山腰,我們開始往右行,我問她:你是要帶我去看她嗎?
周昭尹:之前沒有和你說,你不介意吧?
我:不,不介意。
介意,我估計他都會把我拖去。
走到一處墓碑前,他停下來,走上前去摸了摸墓碑,我看到上麵的字:徐氏女梵之墓。周昭尹蹲下來輕輕擦拭上麵的灰塵:我來看你了。
我來看你了,我聽得很悲傷,因為他說的時候就像秋風掠過湖麵一樣淒涼。
我靜靜攔著他搭理墳前的枯草,又從懷裏掏出一隻蠟燭點上:她最喜歡蠟燭。
我:蠟炬成灰淚始幹,知道其中真意的人都會喜歡蠟燭的。
周昭尹:那你說說什麼真意?
我:這原本是李商隱寫的情詩,隻是後人多用蠟燭表達那些默默無私奉獻的人,其實他是在訴說他的情有多堅定,燃到成灰淚才幹,愛一個人直到死才願意放下。
周昭尹回頭看我,眼神裏是震驚:你什麼意思?
我:字麵上的意思。
他突然笑了,低下頭很頹然地笑:原來她對他情深如此。
原來她對他情深如此,很明顯不是說他和她,是另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