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兒臣明白了。”皇上心情複雜，他知道太後是對他好，但是對於春申嫻，他是愛她的，他的愛，微不足道；但她的愛，卻全心全意。至於這個結果，他有些難以接受。嫻兒，你的命運自從與朕婉凝庵外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如同砧板上的魚肉，注定了要任人宰割。為了大衍江山，這對不倫之戀，終要有個結果，嫻兒，你莫怪朕，朕也迫不得已！
    身側不置一詞的皇後突然插言道：“母後，這個春申更衣不能殺！”
    “為何？”太後淡淡掃了眼皇後，稍顯不滿。
    劉後忙起身福了一禮，答話道：“啟稟太後，兒臣昨日經數位太醫證實，春申更衣已經有孕一月有餘。”
    “真的？”皇上大喜，笑得酒窩都陷進臉頰深處了，“母後，既然嫻兒已經懷了孩子，那……”
    “佛祖慈悲，姑且等她生產之後吧。”
    “可孩子總需要有生母在身邊呐，不如等到孩子周歲再……”
    “這小尼姑，留不得！”太後眼神淩厲，盯著皇帝一字一頓道。
    “兒臣明白了，”皇普力宏神色微黯，隨即攜劉後告退而出。
    翊坤宮漱芳齋：
    春申嫻身著鬆鬆垮垮的銀灰色蘇綢半透明睡衣，胸前一抹芥末色鷸蚌相爭圖紋抹胸，體態略有些浮腫，臉上已稍有贅肉，二寸來長的頭發散開，齊整的梳到耳根後麵，額頭一點嬌俏的娃娃痣，更添俏皮可愛，原本嫩嫩的小白手上腫脹的厲害，零星有些青紫的淤痕。
    皇普力宏擁著春申嫻，靜靜的和春申閑聊。皇上再見春申，心中大感愧疚，想在其活著的時候彌補些罪過，於是目光溫和的看向懷中妙人，體貼問道：“嫻兒，你可有何未了心願？朕滿足你。”
    “奴妾蒲柳之姿，身子輕賤，承蒙皇上不棄，力排眾議，奴妾方能侍奉皇上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嫻兒焉能再有非分之想。”
    春申越如是說，皇普就越是愧疚自責，暗歎連自己愛憐的女子都難以保全，“朕聽說你春申家族乃是寇氏的附屬，即使你是為了能將語晴放出永壽宮，才走近朕的身邊，隻要你替語晴求情，朕即刻撤了永壽宮的封宮令，你若能開心，朕也認了。”
    “陛下誤會了，嫻兒才不會為那寇更衣陳情。嫻兒自入住漱芳齋，總是聽內闈盛傳奴妾一家是寇氏的奴仆，其實不然，”春申活潑一動，將縮在皇上懷裏的身子一擰，如滑溜的魚兒，掙紮著探出頭來，靈動一笑，“陛下若想聽嫻兒的故事，嫻兒便仔細與陛下道來。嫻兒生來便被父母拋棄，扔在了普陀山浮雲庵門口，是主持好心，將奴妾收留，主持在遺棄的包裹中，發現一個未開封的信箋，裏麵抽出一張褪色泛黃的宣紙，隻草草寫著三個字——春申嫻，於是奴妾有了名字。”
    “原是這樣。”
    “奴妾無憂無慮的在浮雲庵生活了八九年，偶然趕上陛下征召年輕的姑子去皇城充納婉凝庵的禦令。主持為了奴妾能得到更好的撫養和照顧，就試著將奴妾報上了名，嫻兒也算運氣，居然搖身一變，就成了紫禁城婉凝庵裏的灑掃尼姑，一直過了四五年。”
    “如此，嫻兒和朕的緣分真是命中注定的，是老天讓朕與你在假山深處邂逅。”
    春申神情一渙：“隻是嫻兒在婉凝庵中過的不甚如意，定風和定才二位師姐仗著住持的寵愛，又看我身材嬌小柔弱，總是欺負於我。”
    在皇普看來，那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罷了，皇普在春申額頭溫柔一吻，問道：“今日朕給你個機會，嫻兒覺得該如何處罰她二人？”
    “嗯？”春申一愣，她還真沒想過怎麼懲處二人，報複的機會就這樣輕易到手了，簡直不可思議！可是該怎麼處罰呢？
    春申思來想去，淡淡的顰眉皺了又皺，“就讓二人抄寫十遍《金剛經》吧，就當是為奴妾腹中孩兒積福。”
    “才十遍？！”皇普啞然，這哪算懲罰呀！其實皇普早就想好，即便春申將那定才、定風淩遲，他也會依她，隻是沒想到春申善良如斯。
    皇普緊緊摟住春申，不無感喟道：“朕的嫻兒真是太善良了，希望腹中的孩子也能和你一樣，伶俐、乖巧、善良。”
    “奴妾想起來了，奴妾卻有一事請求皇上。”
    “盡管說。”
    “奴妾少時曾受過巶貴嬪龍氏的一些恩惠，恰逢龍姐姐禁足，奴妾想著，皇上若是體恤奴妾，就法外開恩，將龍姐姐的禁令解了吧。”
    “哦？竟是這一件，”皇上劍眉一凝，頗有些惆悵，“這事……”
    “陛下，若是有難處，就當奴妾沒說。”
    “朕本意是讓巶貴嬪在她的啟祥宮思過，隻是朕聽聞她最近的行為舉止過分了些，時機並未成熟，便讓她再靜思些時日吧。”
    皇普見春申的麵色有了一瞬間的失望，忙牽起春申臃腫的小嫩手，安撫道：“這樣，朕就賜你特權，讓你能夠自由出入啟祥宮，和巶貴嬪敘話。你要知道，這份恩德，連和龍氏極為要好的皇後都沒有呢。”
    “是，奴妾謝皇上恩典。”
    “朕給你個承諾，隻要巶貴嬪寫滿了一萬遍女則女訓，呈到朕的麵前之日，就是她解禁之時！”
    “奴妾替龍姐姐謝過陛下。”
    皇普力宏卻實有難言之隱，旁人說巶貴嬪行徑狠厲，他都能當做耳旁風，隻是這次，告訴他巶貴嬪做的有些過分的人，是肅姬！肅姬偶然提及巶貴嬪動輒打罵宮女，甚至還打死了個人。皇普本有驚疑，還特地暗中調查事情真偽，得到真相後，異常失望！如此行徑，豈能堪當一宮主位！如果不是看在巶貴嬪是皇後一手提攜上來的，加之龍氏一族在朝中有些地位，早就將其廢黜了。
    這一日，皇上親臨景仁宮，堂下數排烏泱泱坐了一眾妃嬪女眷，各自有說有笑，使勁兒博皇上關注，這種伎倆，皇上早就司空見慣了，以至於……看著就頭疼。
    皇上為了給春申一個交代，特意蒞臨鸞鳳殿。皇上四四方方坐在上首的禦龍漆金靠椅上，語氣振聾發聵，“皇後！”
    驀地四周皆寂，眾妃嬪屏住呼吸，等待皇上接下來的話語，此時連妃嬪頭上戴的珠翠環佩亦無叮當之聲，甚至於針尖掉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陛下，”身側的劉後躬身作聆聽狀。
    “宮中許久未有子嗣降生，此次嫻兒有孕，乃宮中頭等大事，馬虎不得。”
    “是，臣妾已招最好的太醫為春申更衣安胎。”
    皇上不容置喙道：“李三波，傳旨，即刻晉春申氏為從七品常在！”
    “是。”
    春申氏穿著淡銀色真絲裘袍，體態稍腴，臉頰已略顯嬰兒肥，頭發還長得不夠長，未戴該有的珠飾，隻在耳鬢兩邊別了顆小小的亮眼紫荊花發卡，額頭貼了三點純銀晶片，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出人群，剛要跪拜謝恩，皇上一擺手，“你有著身子，禮數就免了。”
    皇後喜上眉梢，嘴角不自覺的翹了起來，“恭喜你了，春申常在。”
    “奴妾謝陛下恩典，謝皇後成全。”
    帝後微笑點頭，待得春申常在坐回到自己的座位，皇普又對身側的劉後道：“朕記得你和蝶妃曾罰巶貴嬪和王……王……王氏”
    皇上隻記得一同禁足的女子姓王，壓根記不住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品階，六宮妃嬪那麼多，他哪能挨個對的上號。
    皇後立刻補全道：“陛下，是美人王氏、王軒彤。”
    “哦，你和蝶妃之前罰尛言和那王氏抄寫女則女訓，不知二人寫好了沒有？”
    “這？！”皇後冷汗霎時就下來了，王美人倒是規規矩矩，早就將寫好的女則女訓呈上來了；可那龍尛言，畢竟以前也位列正二品的巶妃，雖然被蝶妃陷害中箭落馬，但餘威尚在，蝶妃針對性的處罰，龍氏根本就不服！龍氏禁足以來，整日拿啟祥宮的宮女太監出氣，弄得啟祥宮烏煙瘴氣、怨聲載道，這些皇後也頗有所聞。龍氏隻顧著自己發火，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女則女訓更是一遍未寫！
    皇後暗恨龍氏不爭氣，又猜不準皇上即刻的心思，斟酌著回道：“回陛下，王美人的女則女訓前些日子已經謄寫完畢，交接到臣妾手中，至於巶貴嬪，離寫完還差上一點。”
    堂下上首的蝶妃右臂一抬，大大的深紫藍色亮麵絲綢蝶紋大氅頓時如波光豔影般一陣浮動，蝶妃用鮮豔的琺琅掐絲指甲扶了一把額頭高高的彩蝶飛雲髻，眼皮一塌，將帝後的目光吸引的十足，冷笑道：“皇後娘娘，這‘一點兒’是多少啊？十遍，百遍，千遍，那都叫一點兒，依臣妾看，還是請人將巶貴嬪抄寫的女則女訓拿來好好數數，精確一下數目。”
    皇後眼神微眯，淡笑著望了一眼蝶妃，蝶妃毫不示弱，反橫向劉後。
    彥妃眉目微垂，手裏捧了個纓絡不住把玩，正愁樂子不夠大，見蝶妃獻計，隨口複議道：“有皇上作證，合該如此！”
    皇後真急了，額頭上的純金鳳凰冕冠一陣搖晃，顯出其內心並不平靜，“放肆，這一遍遍數，得數到什麼時候，陛下身係江山，時間寶貴得很，豈能這般浪費時間！”
    蝶妃、彥妃就待出言，皇上溫和的俊臉一揚，淡漠出聲道：“既然王美人已足量交上女則女訓，就將她禁令解除吧。”
    “是，”皇後頷首，又試探著問：“陛下，那巶貴嬪？”
    “等她交足數量，亦將其解禁便可。”
    “是，”劉後總算鬆了口氣，龍氏有希望走出啟祥宮，就夠了！
    劉後衝春申更衣的方向看去，見春申氏美眸輕抬，朝她不住的眨眼，劉後微笑點頭，又憐憫的多看了她幾眼，心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能將尛言成功放出來，你也算功德圓滿，可以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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