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傷山之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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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跟著老師來了京城,便等於踏上青雲,隻要穩健一些謹慎著不出差錯,那麼我想要的東西也是指日可待。
起初我跟著老師結識了京城的文人墨客,隨著聽他們暢談國政,議聊民生,眼界和世麵自然就開闊起來,對世事和政策的認知也比以往更深。
雖不說是改天換地,如獲新生,至少也算得上是從未有過的意氣勃發,這種暢快甚至讓那在家鄉時所受的屈辱都漸漸的無關緊要了起來。
一切本該往我期望的發展。
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啊。
如若不是在小滿時的一場文會中,我見到了淑君。
她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許多,額下發簪垂下的流蘇顯得她麵容更為端麗。
美麗內斂,卻不容忽視。她就那樣立在一群女客之中,神情專注,卻又心不在焉的同她們說笑。
我知道自己的目光不自覺地流連在她身上,怕自己唐突,就硬生生的遏製住去看她。但她的存在並不是我的刻意就能忽視的。
坐在身邊的同窗隱隱的提起那些女客的身份,在他們口中,那些女客的年方幾許,家底容貌,父輩的階品官職都赤條條的被羅列了出來比較。
我也隱隱地知曉了她的身份,高瑅高尚書家的長女,高淑君。而高大人悉掌政要,向來是眾人要攀附的對象,他的女兒正處芳年,在京中子弟裏是不言而喻的求娶人選。
所以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後,我也不曾想過能和她有交集。
直到臨走前,賓客們寒暄,她的女伴們大膽上前來詢問我的姓名時,才得以相互知曉。
她不拘泥地問我:“你便是他們口中說的傷山才子吧,幸會了。”
“隻是同僚謬讚,高小姐說笑了。”
她眉頭輕佻:“看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月華絢爛奪目,我要是虛著心說自己看不見,那才是不對。”我正色道。
她莞爾一笑:“好吧,你可真會說話。”
我聽在耳中,正想說話,又起了自己會不會讓她感到油滑的疑慮來,這猶豫之間,她便就要被女伴們喚走。
“那就再會了,傷山才子。”她笑著離開。而我站在原地,看著她被女伴們簇擁著離開了。
這樣明豔大方的女子,說不心動是假話,可走到今日,我的一門心思是真真正正地放在了讀書和求功名上。不負老師的真心教導,一步一步往前走,便足夠了。
畢竟現在的李厭,擁有的還不多。
原以為這次交集便是了解,可世事總是難以意料,再見到淑君時,是因為我在城外的河中救了一個不慎落水的小少年。
那少年被我救上岸後嗆了水,我先是度氣給他,又按壓著胸膛許久才將人弄醒了過來,可醒過來的少年驚惶不已,問什麼都不答。
我隻能抱在懷中安撫了許久,問他家在何處,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他回家。好不容易問出了聲,少年卻先讓我答應他不能說出他落水的事。
他不想說,無非是怕家人責難亦或是擔憂,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當我送他來到高大人家中,看見高淑君也在時,我才意識到我救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人。
等到少年被眾人擁著進屋,隻留下她,我同她單獨了下來。
我原以為她會問我那少年的事,可她卻說:“明年殿試你有幾成把握能進三甲。”
她的直接讓我不知所措了一瞬,我不知她為何會這樣問,但依然認真的回了她。
我道:“九成。”
她又問:“還差一成是什麼?”
我不假思索地說:“那便是天意。”
她笑著看我:“好一個天意。”隨即便拋出驚雷的一句,“那麼我想選你做我的夫婿,你意下如何。”
“我……”即使我再處變不驚,這樣轉折也著實令我愣了片刻。
“不用急著答我,畢竟你要答應的還不止這些。”高淑君繼續道,“做我的丈夫,我能給予你我手中的一切,可同樣,你也要做到一些東西。”
我知道她是認真的,也鄭重的問:“那是什麼?”
她道:“夫妻一體,榮辱共享,但你不可隨意納妾,不可常在外留宿。最重要的,你要知我敬我,同心同德,厭我所厭。”
“厭你所厭?”
“噗!倒是忘了你的名字。”淑君一笑,知道我想到了什麼。
我則說:“那麼隻厭你所厭便可,不需要愛屋及烏?”
“能夠厭我所厭,便是你我一樣的立場,這就足夠了。至於所愛,我所愛的就是我自己。”高淑君的話讓我對她的認識更近了一些。
她說明自己的處境:“那些蠅營狗苟,想借著我騰躍的男人已經讓我煩透了,與其被他們肖想,那還我不如自己做主,自己來挑一個。”
“……可我隻是一介白身,哪怕科舉中第,也隻是得了一點功名,家底微薄,比起京中的這些人來,也差太多了。”
淑君卻道:“這不算什麼緊要的東西。你也知道皇上即位不久,正是要扶持新人為己所用的時候,這次科考的榜名放寬那麼多,也是有這個考慮的。”她話音一頓,接著道,“當然,說這些就扯的遠了。”
“我隻是告訴你,你是我中意的丈夫人選,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我都能助益。”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底氣十足,眉眼上有種奇妙的豪傑氣息。
不知怎麼我被她這樣的神情逗的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
我仔細想了想了,十分認真的告訴她:“哈哈哈,就是……就是覺得你現在特別,特別像是要打家劫舍的土匪。”
“……那你到底怎麼想?”
“可以一試。”
“隻是一試啊,未免少了些誠意吧。”
我道:“正是因為有十足的誠意,才不敢將話說滿。”
高淑君聽罷,點了點頭:“那便試一試吧。”
於是我和淑君就開始相處了起來,等我和淑君的關係穩固之後,我第一個就此事告知了老師,和我想象的無差,老師對於淑君很是滿意,甚至同我開起了玩笑。
老師欣慰的拍著我的肩膀:“你小子實在是好福氣,高家的那個女兒我見過幾麵,是個聰慧的人,她是有眼光的。”
“淑君她……的確很好。”我和淑君相處過後,很奇異的便是如今想到她,她的容貌聲色竟然模糊了許多,更為重要的印象則是她同我分析事態時的冷冽神色。
她有雙犀利的眼睛,對朝中局勢走向判斷的很準。有時我都會當著她的麵感慨,覺得她錯托了女兒身。
我問她是否對此遺憾時,她說:“既然生來如此,那就沒什麼好遺憾的。與其困擾這些既定的事情,不如好好的將它利用起來。”
“自哀自怨是懦夫做的事。”淑君說這句話時語氣堅定,不嬌俏不可愛,隻有篤定。
也就是她這一句話,讓我記在了心裏,在我斷腿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裏無數次的想起。可笑的是我走到這一步,皆是因為與她相識。
她曾問過我,那沒有把握的一成是什麼。
那時我嘴上說是天意,其實說的卻是公道。可天道天定,公道人定,當時我理所當然認為的公道,在日後卻比登天還要難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