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傷山之門(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6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的老師,是我從山匪手中舍命相救才得來的,為此我曾命懸一線,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個意外,而我在其中隻是個碰巧路遇的不幸少年郎。
當然,這其中亦有八九分的真相。
唯一不真的,便是我知道他曾是京中頗有名聲的老學士,就連皇子都要敬他三分,於是一路隱走,眼睜睜看那一行車馬從誤走了林道,又隻身犯險引來山匪,對他們追殺。
這其中自然是有賭的成分,當然,我已觀察了許久,那學士的隨從中有好幾個身材魁梧的人,身手絕非一般人,這裏的山匪不會是對手。
所以抓住時機,佯裝同為受害的行人,並看準時機護住那老學士。
如此,背中一刀深可見骨,這用命懸一線換來的便是一個能脫胎換骨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我等了許久許久。
我本來在鄉裏就有些名氣,五歲通背史經,八歲便能同學舍的老師對詩,年歲漸長後,更是學舍公認德才的良生,鄉試過後本應能更進一步等待來年會試,以我的刻苦與天賦,入仕並不是不可企及之事。
可會試中舉後卻被這裏的一戶士紳找上門。
那人說明來意,是因當地有保薦的名額,可送入京城中的校室為議生,這一條路相當於鋪了路,隻要按部就班就能至仕。縣裏有意舉薦的人選中有我和另一名學子,臨近敲定時他卻主動退出了。
我原本以為我是板上釘釘的人選,卻不知是那士紳卻為了他的兒子能擠進來,先用錢收買了另一名家中尚有些依靠學子。而我無權無勢,父母隻是受雇的農人,於是在他的眼中更好解決,直接找個由頭栽贓給了我爹,再讓我讓出這個名額。
我自然是不肯的。
他見我不答應,便語氣輕蔑:“為了讓你讀書考功名,你爹可在我家偷了不少東西,是我可憐他也是愛子心切才沒有送他去大牢,你這個賊兒子想要當官,要侮了咱們清河的名聲,那可不行。”
我當然還不知其中的貓膩,隻是氣憤的辯解道:“我爹是個勤懇的良人,怎麼會去你家偷盜!”
他拿出一張紙,在我眼前晃了晃,十分得意:“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這上麵還有你爹的手印。”
我自然不信:“笑話,我爹都不認識你,又怎麼會偷你們家的東西。”
“他是不是給八裏廟的地做工,那就是我家的地,我這個主雇可是好心給你們一條生路,你想要抵賴,那就不要怪我要秉直公正,帶你們去衙門讓縣太爺給評評理。”
“你自己看看吧。”那人將字據扔到我麵前,我撿起來看到這張按了手印的紙後,才恍然過來。
這人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我退出保薦,所以買下了我爹務農鄉紳的田地。那家主人心善,平日就時常送些米麵接濟公仆,每年地裏的收成入賬也比其他地主家寬鬆些……而這一點便讓他拿捏住了。
虛報田地收成會牽扯到上繳的賦稅,加上這偷盜的汙名更是重罪,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父母為我傾盡一切,每日起早貪黑地勞作,勞苦積疾,每到陰雨纏綿就關節作痛……我不能放任他們不管。
就這樣,我不得不咬著牙放棄了這保薦的機會,而令人訝異的是所有人,甚至就連我的老師也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更有甚者還舔著臉麵問我收了多少銀錢,問我借錢。
原來這一切他們都知曉啊……
也就在這一刻,我原本的憤怒奇跡般地消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著世道不堪的涼意。
往後的日子裏,我想了很多,與其去妄恨這些有恃無恐的鄉紳,不如做些有用的事,能讓他們肆意妄為的無非就是名利權位。
既然他們能得到,為什麼我就不行呢。既然正路難走,那麼劍走偏鋒,隻要達成目的,又有何妨呢。
所以我四處打聽,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想來救命之恩,也足夠讓這位學士對我提拔照顧。
所以等我度過危險醒來,便得了這學士的信賴。知道我在學舍中的口碑後,認定了我的人品心性,更是問我有沒有意願隨他入京。
我自然不會拒絕,佯裝考慮一番,便答應了下來。之後的日子他在此地遊曆,我也一直跟在身側。
清河有一處名景,原隻是個山丘。相傳是一位得道的仙君遊曆至此,見洪水肆虐塗炭生靈,於是施法做丘,救人上岸。可他法力有限,天災無情,仍然是杯水車薪。於是感其天道無情,黯然傷逝,隻留下這山丘為存,後人紀念此事,便命名這丘地為傷山。
被我救下的學士知道此地的這個典故後,便邀我做他的向導,一同遊曆。我自然應予,可這鄉野的景色哪裏比得過這位學士見識過的江河壯闊。
所以重點便落在了這地名的起源上,我將典故告訴學士。
學士感歎一番:“你看啊,就連神仙都救不了塵世間的人。”
我則感思出一絲道意,說道:“可這神仙也已經盡了全力,即便結果不如人意,也不負他的本心……所以凡人才會記住他。”
學士聽罷,略加思索,又問我可願做他的學生。
我當即便愣住,心中五味雜陳翻湧起來……眼前這位學士是我幼年便聽人提起過,他曆經兩朝,為官是收人用人從不拘於人的出身貴賤,退隱後四處遊曆在鄉野之地開創辦學,是難得的賢士。
收我做他的學生,其重視程度自然不言而喻。而我,明明是為了一己之私讓他身處險境……
我猶豫地應著:“我怕我,資格平庸,會不及先生的期望……”
學士卻擺擺手:“老夫並不是因為你救了老夫一命,才作此決定的。”隨後為我解釋道,“隻是方才看著你為老夫講解這山地的由來,心下十分動容,覺得你我該有一場師徒的緣分。”
這個理由讓我無法拒絕,隻好深吸一口氣,點頭答應。
他繼續說著:“既然師傅收了弟子,那得尋個見證,我看這傷山二字就十分妥貼,不如做你的字號,往後去了京城,你與人交往也算是有了門戶,你意下如何?”
我幾乎要落下淚來。字號是一人之表,在學界不論你官階幾品,名望出身,都不及一位名望之士親自所贈的字號,這無疑是給了我名譽上的加持。
可李厭啊,這樣的殊榮,你又如何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