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重逢終有別
    誰還記得臨別時的約定。那深宮之中，斂芳緊緊地握著程婷的手，她說：婷兒別怕。
    程婷痛極了，她說：你說了的，你要保護我的，可我快要死了，我痛，痛死了，都是那個惡女人害我，你殺了她。
    堅強如斂芳，也在程婷的埋怨中落淚了，她親吻著程婷的手，卻不知如何減輕程婷的痛。她隻好不停地答應程婷，一定會殺了峴，一定會！
    程婷看著她，自己心裏也疼，可她就是還想和她鬥幾句嘴，就是還想再多說幾句話，把以前說過的話都拿出來說一遍。可偏偏時間不夠了。
    如果還有時間，她願意再過千千萬萬次曾經和斂芳在一起的日子。
    她擔心地問：斂芳，我真的會死嗎？
    斂芳拚命地搖頭，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會的，我一定會救你，跑遍天涯海角，我都要救你。
    程婷不相信她，她說：這兩年你去了哪裏，為什麼從昌龍門回來過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
    斂芳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一直都在她身邊啊，隻是向來都隻出現在夜間，而且還不能讓別人看到，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解決人間的事情，若是讓旁人知道她還活著，還在世上，就一定會來追問昌龍門之戰到底是什麼原因，為什麼她還活著。
    斂芳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那場大火是因我之故，以前我不記得自己是誰，所以無法回到我的家鄉去，那日見你被敵軍所擒，我無計可施，心中怒氣太重，化成烈火，一瞬之間燎遍大地，焚燒十餘萬人，一時怒氣，從此身負亡魂十餘萬，我心不安，世不容我，天不容我，地不容我……
    提及往事，斂芳痛苦萬分，但她隻有說下去，因為程婷必須要知道真相。
    程婷並沒有因為斂芳所說的話而害怕，她不在和斂芳吵了，也不責備斂芳為何沒有保護好她了，她心疼地問：那後來呢？後來，你回家了嗎？若是你家人也不要你了，我要你，我即便是死了，也要和你睡在一口棺材裏麵，絕不會不要你，隻要你還要我。
    斂芳握著她的手，俯下身去，把臉貼著程婷的臉：我家人從來不會拋棄我，我白天要去贖罪，那十餘萬亡魂需要歸宿，需要去處，這些事情我都要處理，隻有到了夜間，我方得片刻歇息，可以回來看看你，看你是否平安。我把靈狐留在你身旁讓靈狐護著你，可靈狐的法力太弱，它又曾遭峴所害，對峴也是害怕得緊。
    程婷道：就是那個像個小狗兒的東西？它一會兒在一會兒不在的，怎麼保護我。
    斂芳道：是的，就是那個東西。
    程婷擁著她，盡量讓彼此靠得更近，她說：峴給我下了咒語，她要取我的魂魄，要我生不如死，她憎恨我母親當年傷了她。
    當年峴也是個殺手，她拿錢辦事，後宮裏有人給她錢，要她殺了程婷的母親，怎料程婷的母親也是個會些手段的人呢，斷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欺負的人，峴一個大意，竟然中了招，從此脖子上留下一道去不了的疤痕，那道疤痕，差點要了她的命。
    也許，她的命曾丟在了程婷的母親手裏，隻因她是個懂得如何給自己續命的人呢，所以活了下來，程婷的母親後來中了峴的妖術，逐漸病死。
    但這個仇，峴從來就沒有忘，昌龍門之戰過後，斂芳體內被封印的記憶蘇醒，法力也恢複到了從前，同時，峴也知道，變成了靈界繼承人的斂芳不可能再繼續留在人間，所以趁著斂芳不在，峴就大搖大擺的進宮了，在宮中兩年，將皇帝折磨的半死，把程婷折磨的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今夜，就是程婷的最後一夜。這夜，斂芳出現在程婷的麵前，見程婷氣息將絕，欲救已晚，她恨自己為何不能在愛人身旁，但卻是無濟於事了。
    程婷道：斂芳，我不怕，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昌龍門好不好，我曾在那裏造下罪孽，那十餘萬亡魂的債，也有我的一份。
    斂芳搖搖頭，說道：不可，我會救活你，但是現在不行，我要去找藥，找天底下最好的藥，隻有那種藥可以讓人起死回生，就算人間沒有，拚命打上瑤池，我也要把那藥找到。
    程婷聽罷，微微一笑，她說：你真好，斂芳。
    斂芳無話可說，她隻能擁抱著那個人，以此做最後的挽留。
    程婷道：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斂芳道：你說。
    程婷道：無論如何，莫要忘了我，你若忘了我，無論我是生是死，我都覺得沒什趣味，說來真是奇怪，以前沒有你的時候，我一天到晚過得十分快活，不知悲傷和難過為何物，後來認得你了，脾氣暴躁了，人也更任性了，也不愛和朋友玩了，好多時候都很憂傷，認識你後的日子明明就比不上從前，還總和我父皇作對，可我還是覺得認識你好，沒有你，從前對我來說便不再那麼重要，對未來也並沒什麼期盼，所以，你千萬莫要忘記我，我，我愛你，喜歡你，比喜愛世間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東西，都要喜愛，哪怕你讓我傷心，讓我難過，我還是覺得愛著你的感覺比沒有你的世界要好許多。
    斂芳點點頭，話全都卡在咽喉，她吻了她，在最後的時候，她吻著她的眼睛，看著她入眠，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斂芳在最後的關頭，所能夠做到的事情竟然隻是保住了程婷的魂魄，沒有讓程婷的魂魄落入峴的手中，飽受亡後折磨。
    她們的離別，安安靜靜。
    從那以後，斂芳總是在想，是不是真的有天命的存在，否則峴怎麼會有那麼好的報仇機會，如果真的有天命，那為何像峴這麼壞的人卻沒有遭到懲罰？
    也許，峴的不死之聲就是對峴最好的懲罰，因為每一次死去都會活過來，所以她才記得所有的痛苦，因為對她來說，痛苦永遠也不會消失，就好像死亡一樣，來了又來，總是伴隨著她，她可以隨時曆經死亡，但她並不會真的死去。
    斂芳終究沒有救活程婷，哪怕賠上了自己的命，她也沒有救活程婷來。所以在她才如此執著，哪怕隻有剩下一縷魂了，她也要在見程婷一麵，要親耳聽到程婷說，不怪她。
    靈界，程婷帶著伊音進入靈界的大門。靈界的老婆婆看到伊音的時候眉頭皺的老厲害了，甚至還在發抖。
    程婷慌張地道：“快，快去幫忙阿瑾，峴出現了，在櫻花園裏。”說罷，程婷把伊音一丟，自個兒便往外跑去，她剛才離開，隻是想要把伊音送走，如今伊音已經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了，她也要回去幫阿瑾了。她還要殺了峴，那個害死她的女人。
    以前，她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現在她全都想起來了，記得清清楚楚。
    峴以妖術控製她，使她的身體越來越弱，使她夜夜噩夢，讓她永遠都睡不安穩，每日都會讓她夢見昌龍門的慘狀，是噩夢折磨的她體力消耗殆盡而亡，她的父親也是這般死的。
    峴喜歡看著別人因為自己曾經的行為而做噩夢，她喜歡你看著一個人慢慢地被自己的造下的過往所折磨死。
    老婆婆一揮手，把靈界的大門關上，說道：“不用去了，我剛才已經感應到，阿瑾已經收拾了峴，已經封印起來，峴往後不會再出來害人了。”
    “什麼？”程婷吃了一驚，那個千年禍害，最後竟然隻是被封印了起來，“為什麼沒有殺掉？”
    “她死不了，從混沌之時她就已經存在，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更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形成的，我們隻能將她封印，隻是……”老婆婆看著伊音。伊音低頭微笑。
    老婆婆沉默片刻，無奈歎道：“罷了，既然都來了，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靈界，從來沒有活人踏入，伊音是第一個。至於老婆婆和靈界的長老們，還有靈界的繼承人，她們根本就不是人，她們隻是擁有人的形態，所以也就自稱是‘人’了。她們都是那棵花樹所結的果子。
    那棵花樹並不是每年都會結果，有時候一千年結一次，有時候幾千年結一次，有時候幾百年。有時候多，有時候少，很難預料。多的時候就十來個，也不是特別多，而且還不是每一個都會成熟。
    老婆婆道，“靈界陰氣重，這裏全都是死人，活人進來，少有能夠活著出去的。”
    “什麼！”程婷吃驚道，她雖然知道靈界不讓外人進，但她並不知道進來了就很難活著出去。
    老婆婆笑道，“婷公主已經死了，所以不用害怕。”
    “我不是怕自己，我是怕她……”程婷看著伊音。
    伊音的臉色確實比剛才進來時差了幾分。
    老婆婆看著伊音的眼睛，透過伊音的眼睛，她仿佛也看到了斂芳。
    斂芳仿佛在笑。
    老婆婆也笑了笑，說道，“斂芳的魂還沒散，她會盡力保護伊音平安的，我們先到大殿去，那裏有藥，可以暫時緩解伊音的痛苦。”
    伊音確實覺得很痛苦，這裏冷颼颼的，骨頭都快要僵硬了，渾身乏力酸麻，若不是她強撐著，恐怕都已經倒下了。
    程婷扶著她，道，“那我們走快些。”
    伊音點點頭，但動作還是那麼慢。
    程婷抓著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背上一拉，不耐煩的道：“算了，還是我背著你走吧。”都還等不到伊音的回話，程婷就已經把人背到了背上，大步往前走，催著老婆婆快些。
    老婆婆加快步伐，腳下如飛，程婷也快速跟上老婆婆的速度，不過須臾時間，就到了靈界大殿。
    老婆婆從藥格內取出兩味藥，撮合到一起，揉成一個藥丸，然後給伊音服下。藥丸入喉，開始時仿佛一團烈火從腹中散開，緊接著便有絲絲清涼從胃裏流散，散遍全身。一粒藥丸，暖了五髒六腑，也活了全身經脈。
    老婆婆道，“藥效隻有十個時辰，十個時辰過後，送她回人間，回去過後她回忘了關於這裏的一切，也會忘了關於你和斂芳的事情。”
    “什麼！”程婷吃了一驚。轉眼看著伊音的眼睛，透過伊音的眼睛，她看到了斂芳，斂芳在笑。
    老婆婆道，“這是斂芳的意思。”
    “不，我不要忘了她，也不要她忘了我！”程婷吼道，她……她有些想哭，可她哭不出來，她隻能呆呆地看著伊音的眼睛，那雙眼睛裏藏著她思念已久的人。
    “婷公主，她是伊音，不是斂芳，況且時間相遇，總有離別，已經執著兩千年了，如此下去，你們二人又能有什麼結局，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何況這中間還有一個伊音，伊音與你當初一般大，難道你要她永遠也無法過常人的生活嗎？”老婆婆勸道。
    程婷什麼都不說，就是看著伊音的眼睛。
    伊音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珍珠般的淚水從伊音的眼眶裏落出來，每一滴淚水裏都有斂芳的模樣。